冬夜的温暖

    乡村的冬夜来得似乎更早一些。

    当日头转过门前的那片小树林时,花布书包便在我们的屁股后面一癫一癫地陪着我们散学回家了。父亲自行车的铃声也通常在这个时候从村头的路口传来。父亲说他的车铃声是暗语。小妹便每次都猜说父亲打的是:孩子们,我买好吃东西回来啦,惹得我们笑她是馋猫,却又暗中希望她的猜测是对的。我和二姐则说父亲的铃声是打给妈妈听的,是:他妈 ,我回来啦! 每次看着我们争执,父亲总是笑而不语。有时,得着父亲带回来的麻花或炒米糖之类的东西,小妹便雀跃着显出一个胜者的欢欣。

    在我们争执吵闹的时候,母亲的炊烟也正在屋顶上袅袅地升起,飘散,融入到青灰色的空中。锅屋的门口便有团团蕴着米粥清香的雾气飘出。鸡在檐下或立或蹲,鸭是一致地伏在地下。母亲盛了一干瓢的玉米撒到院子里,鸡总是扑啦啦的先飞过去,不停地啄食,等鸭子扭着屁股跑过去时常常是所剩无几了。母亲这时会让我们把鸡先撵到圈里,单独喂鸭。等到鸡入圈鸭进栏,母亲又会指挥着我们把烧好的猪食用桶提到猪圈的槽里,一阵 “唠唠唠”的呼唤,猪就大口的吃起来,然后美美地睡去。

    这一阵忙碌过后,天边的光晕是彻底地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有时是一弯新月,有时是几点疏星,不变的是西北风吹过小树林时发出的刷拉拉的声音。

    一盏擦得锃亮的罩子灯被点燃放在锅的墙肩上,以便照的更远一些。黑猫卧在锅墙炕鞋的洞里借助灶膛的余温睡着,呼噜呼噜的鼾声清晰可闻。黄狗蜷在饭桌的底下,也眯起了眼睛。但我疑心它只是假寐,因为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它就会敏捷地冲到门口,昂着头狂吠。

    晚饭过后,一家人并不急于洗漱睡觉,而是围坐在锅屋,闲话家常。罩子灯被移到了桌上,母亲和大姐借着光纳鞋底。她们微微地偏着头,把针尖在头上挠两下,然后似乎很轻捷地针尖就穿过了鞋底,随着拿鞋底的左手向下用力,捏针尖的右手向上伸展,一个劳动的动作变成了一个优美的舞姿。那时候,我们说不出它美在何处,但我喜欢看,喜欢看她们的头一会儿偏过去一会儿抬起来,看她们的手在鞋底的上下翻飞,伸展。我们也喜欢听,听线绳穿过鞋底时哧啦哧啦的声响,听母亲和大姐关于来年农事的规划。我们不懂得生姜套种在树档子里有什么好处,也不懂得家前屋后的边角地怎么还可以栽油菜,但大姐说的一定没错,因为每年按大姐说的去做,家里的收入都有所增加。

    父亲总是坐在桌边翻看一些泛黄的书,有时也参与母亲她们的谈话。倘若在外读书的大哥回来,父亲则会和大哥说一些我们听不懂也不关心的时事。

    最能闹的也最开心的当属我们小姊妹几个。早早的便将灶膛里还未燃尽的玉米瓤撮到火盆里,上面再覆上一些碎的。此刻,下面的火红还未褪尽,上面的也已微微地燃着,冒出一股股烟雾。我们总是一把把的抓来玉米埋在火里,用小木棍轻轻地拨弄,等着它们在火盆里啪啪地盛开成一朵一朵的玉米花,有时来不及吹吹上面的灰便争抢着往嘴里送。年跟前的时候,母亲会准许我们割下一小块一小块的腊肉或者咸鱼,用浸过水的纸包着,放在火盆里。等待似乎十分漫长,我们急不可耐地不停地嗅着,有时忍不住还要扒开灰看看。待到香味盈满屋子的时候小心地扒开灰,包着的纸上的水已被浸出的油取代,但纸居然没破,把纸褪下,鱼或肉被烤的黄亮亮的,煞是诱人。多年以后,吃着街边的烧烤觉得味道与那时比差远了。

    灯油已燃掉了大半,父亲的书也翻看了一半,大姐与母亲的鞋底也纳了一半。我们吃的满手是油,满嘴是灰。窗外的风仍咻咻地,刮着挡窗户的塑料布啪啦啪啦地响,可我们的心里很温暖,一点也不感到寒冷。父亲说,都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学。于是,都散了。

    当许多的记忆在重重叠叠的光阴里消失殆尽的时候,这些宁静而温暖的冬夜却如一串串风铃时常没来由地在我的心中叮咚,微笑慢慢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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