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半躺在床上,对面是荧光闪动的电视,虽然他早已经恨极了这种生活,但他还并没有找到逃离这生活的办法,甚至连逃离了这生活后的基本生存保证来源都没有想好。
“如果是古代,我大可以去自己开垦一片荒地,种些蔬菜,养些鸡鸭。”他琢磨着,但随即想到现在的荒地早已归国家所有了,再荒的地也是国家的。明白自己这回又在做白日梦后,于晓随即把刚才的想法踢飞到九霄云外,并恨恨的加了一句“强盗!”稍微涉猎些心理学知识的他已经给自己定义为轻度臆想症和轻度强迫症患者。
刚度过的三年的大学里,于晓也恨极了那种生活,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但这是大学毕业后他才发现并开始痛恨的,当时他在大学时确是相当的受用,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生活让他感觉到生活的美好而不是虚度,每天虚拟世界里的强大让他感觉到满足而不是失落。但当一纸毕业证结束了这生活时,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无知了,甚至连自己的专业课都没有搞懂是什么东西。
再前面三年的高中生活,于晓也是恨极了,压抑、压抑、骨子里的压抑,他后来给自己总结说那时候自己是轻度抑郁症,那时候的生活没有目标,那时唯一的收获就是朋友和性格歪曲。
结束了不是吗?当刚大学毕业就凭借爸爸的关系找到这份工作的第一天开始,于晓就打算和以前的种种说再见了,他觉得这回应该是个全新的开始:没有教条、没有功课、没有课堂45分钟的威严正座和变态老师的骂娘,这里应该是舒适、自由、发挥自己才干的地方;这里应该有一个开明的老板,任人唯贤,赏罚分明;这里还应该有一支健康的团队,通力协作,互相支持;这里还应该有自己的舞台,展现锋芒,大展身手。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于晓本来的愿望并不是坐办公室,他喜欢在野外跑跑,跟着一个探险小队,虽然不必有和印第安纳琼斯那样的传奇经历,至少能见些新奇的东西就好,最好队伍里还有两三个妙龄女性,而且其中一个还和自己关系暧昧什么的。但当他考大学时发现自己的分数连最边缘的地质、考古专业都难报取时,他就干脆选择了农业,结果农业也没有去成,却被“安排”去学化工去了,是的,就是安排,他从来都是相信命运的。
爸爸是个商人,他的朋友自然也多是商人,而这些商人朋友里有一个开化工厂的似乎效益正不错,于是于晓被“安排”去了那里做技术员,一个人守着一间大屋子,摆满了瓶瓶罐罐,虽然初来乍到时于晓还是被这些瓶瓶罐罐吓的有些虚汗,但凭借着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阅历,硬是用了一周时间把操作手册看完并顺利上岗了。
工作很简单,高中生,甚至初中生也会了,或者说只要认识几个字而智商又在80以上的人都能胜任这个,但即使如此,他在厂里的却是高科技人才,受着全厂三十多个人的羡慕或嫉妒。
但越简单的工作却往往越累,他需要每天机械的采样、化验、检查、维修、报表,从来没有休息,从来没有假期,因为工厂的机器从来没有休息,也从来没有假期,却从来都很容易出故障。
“这却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于晓还在想,他的妄想症又开始起作用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应该是积极、自由、兴趣、收益并存的,而不是现在的机械、枯燥、了无生机,更可怕的是这工作根本就是在耗时间,电视里演的那些把工作当成乐趣的生活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应该回老家,那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他想,当年爸爸还是农民的时候,于晓就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于是遇到不如意时他总会不自觉的想那些日子,他给这种现象定义为心理暗示,概括说来就是那段童年时光已经成了他心中美好生活的一个典型代表。“回去即使种点经济作物也是好的,自给自足总是没有问题,说不定兴之所至,还能搞一番的事业出来,岂不也是快事一桩?”可惜他这想法只在过年醉酒的时候跟家里提了几句,提完后也就伴随着家人的反对和自己的酒精而烟消云散了。
“或者郊区也行”他又退一步想,“毕竟村里太闭塞,可能不能上网。”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他有了一些动摇,虽然依旧喜欢乡村的宁静,却多少忍受不了那份孤独。“或者把工作辞了,去骑单车长途旅行吧!”当于晓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川妹子已经将他的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时,他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并对自己的窝囊多少有些不满,为什么自己就抛不开那“安排”好的生活呢?为什么自己非要每天机械的上班下班,而不是骑上单车去旅行?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电视里那个晒的黝黑的川妹子,忽然发现她的屁股有些大,也有些圆。
“也许干脆学学嵇康他们”他忽然跳了根脑筋,“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躲在竹林里和几个朋友醉情诗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首先粗略的在脑海里把身边还不错的朋友滤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这样能陪自己隐居的朋友,他又仔细的想了想,呃,也许可以找到一两个,如果这一两个一直不结婚的话;接着是地方,山水都是国家的,要么开发成景点,要么开采成矿山,于是这个问题似乎又回到原点了。
脑子里已经乱成了麻花,但于晓依旧还在想,他知道自己脑子的潜力,知道这点看似复杂的小问题还并不能让自己成为精神分裂,他还要继续考虑属于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健康的生活。
“现实点吧”于晓又退了一步,这次不是回田园般的老家,也不是骑单车旅行,而是简简单单的换个有意思、至少是按劳分配而不是吃大锅饭的工作。于晓很庆幸生在一个有电视的时代,这比闭塞的古代要强多了,他敢确认自己比当年的唐太宗所知道的多多了,而且当夏天遭受没有空调的苦难时,他也会用秦始皇还没电风扇用来安慰自己,这多少会让他寻回些平衡,虽然多少有些阿Q精神,但也许正是这点难得的阿Q,才让有些敏感的他至今都顽强的活着而没有疯掉。
他又回到了电视,回到了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成功人士”的生活,可以有一所大房子,一扇大窗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早上起来,窗帘就自动打开了,柔和光滑的光线就洒满了地板,这地板也必定是木质的,并不冷脚,因为在家于晓都是喜欢光脚,甚至光着身子的,赤条条无牵挂,咿-呀-呀……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不是于晓说的,却是于晓所担心的,鬼知道别的单位是不是都和电视里说的那样好,昨天电视里还在说暖冬,结果第二天就下起了几年不遇的暴雪;昨天电视里还说金童玉女,结果第二天就双双涌入了艳照门。
“假象,都是假象”这是于晓的口头禅,恰逢出生在改革开放大时代的他,早养成了这怀疑一切的性子,不见棺材是从不会落泪的。
他在床上又翻了个滚,看看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20,他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横竖中午也是没事,站着自然不如躺着,电视里的川妹子和成功人士的品质生活早已播完,这会正是某个央视演员在那里煞有其事的做着和谐广告。
“心存希望的活着吧。”于晓无奈了,他知道自己少一种勇气。于晓跳下床一把抓起了工作服走出了门去,门外是三月的阳光,拂面的空气里还略带些清冷的风,“春天来了”他不自觉的长抒了一口气。
春天真的来了,于晓的心里忽然挤满了东西,眼圈也因这突然涌动的激奋心情而多少有些润湿。
“今年的春天也许会不一样”于晓喃喃的对自己说,然后甩开步子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