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我的老家在山角下。院子面朝东南。站在屋顶看四周,目光穷极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线。

    早上,太阳从东边的山凹处穿过树枝,带着七彩的光芒照在院子里,明亮又温暖。傍晚,坐在院子对面的山坡上看晚霞。那晚霞每天都不一样,每分钟也都不一样。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机,放学后,我就先坐在山坡上看天空上演的云层动漫,直看到太阳公公回家睡觉了,我才会急匆匆的回家。一路从山坡上直冲进院子,小黑子老远就汪汪的叫着出来迎接我,我还没进屋,就能听到妈妈的呵斥声:“你都不会慢点?谁像你一样,没一点女孩样!”

    从院子到对面的山坡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我喜欢小路。小路成Z字形,第一段路左边是块荒地,地的主人家离得远,家里人少,顾不过来,因此,这块地就荒废着。地里长满了野草,有牵牛花,秋天的早晨会开蓝色和紫色花;有毛草根,根部长长的,白色的,一节一节的,放在嘴里嚼,甜甜的;有几丛荆条,夏天会开出一串串紫色的小花;还有好多种野菜,刺角牙、灰灰菜,蒿子,白蒿等。还有别的我不知道名字的,有一种,春天会开黄色的小花,到处都是;还有一种会开蓝色的小花,间隔在黄花中间,好像有人故意这样种的似的,煞是好看。荒地的墙根处长着两颗小槐树,春天可以吃甜香美味的槐花;有一丛枸树条,春天的枸树芽配黄豆面做成绿色的豆面条,我可以多吃一碗;还有一棵榆树,春天撸榆钱儿,拌面蒸好后,无论扮蒜汁还是炒着吃都好吃;还有一颗黑槐树,槐米可以煮小米粥,可以配点嫩叶子,清香润滑,美味养胃,槐莲夹还可以入药,清热去火。地的北边是两间窑洞,早就没人住了,窑洞前面有四五平方的院子,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还有好多树,这个院子一直荒着,黑乎乎的洞口挡在植被后面,看着很神秘,有点吓人,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把这里当探险地,谁敢进窑洞,谁就是英雄。荒地的南边是堂伯家,堂伯人长得魁梧又严肃,说话黑着脸,小孩都怕他,每一次路过他家门口,我都提心吊胆,怕遇到堂伯,他家更是不敢去了,不过他家的孩子们我们都是玩伴,一起上学,堂伯长年在外地工作,堂伯不在家时,就会一起玩,但还是不敢去他家里。堂伯家门口有一排五棵柿子树,也就是在小路的南面,都长的很高大。路下边有一米多高的堤堰,堤堰下面是我家的田地。这块地就在我家院子门口,有两亩多。我喜欢秋收时节。大人忙着收玉米,我忙着收集嫩玉米,大人干活,我煮玉米吃。秋天的田地里有好多蚂蚱,我就捉蚂蚱,然后用狗尾巴草串起来,喂鸡。玉米收完了,就要犁地、耙地,耙地的时候,我就和哥哥坐在耙上,牛拉着耙,爸爸赶着牛,在开阔的田地里来来去去的把那些大块的土坷垃都耙的细细的,等着一场秋雨后,种麦子。这时候的天很蓝,很高,玉米收获了,树叶凋零,杂草枯黄,一切都开阔起来了。在我们家的地头,就可以和对面山坡的田地里的乡亲聊天了。扯着嗓子开着玩笑,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嬉闹。堤堰上方的柿子也都红了,满枝头的红灯笼,不摘来吃是不可能的。我胆子小,不敢爬树,但这几棵,我还是敢的,因为就算掉下来,也是掉在我家的地里,摔不疼的。当然,也只是趁我堂伯不在家时,不然,他会让我把这柿子再长上去的。

    堂伯家门口向北转,是一个小坡,上了小坡之后就平路了。路的东面是有三米多高的堤堰,堰边儿上野生着几株荆芥,年年都有。妈妈要做糊糊馍馍或是炸茄子时,会让我来摘荆芥籽儿放进去做调料,可好吃了。

    小路向东转的墙角处有一大丛野生的枸杞,每年都会接好多果子。像小辣椒。小时候不知道是枸杞,就看着小小的,红红的,很好吃的样子,但吃到嘴里,也没有什么味,不好吃,但每年都会忍不住尝尝,好像它会突然变得好吃一样。路两边上下的地边儿都种的泡桐,春天泡桐花开,满山间都是甜甜的花香,走在这条路上,心情荡漾。路边还有野生的地黄,小时候不懂它们的药用价值,只知道地黄花开的融融的,喇叭状,把花采来,拨开,吃它的花芯儿,会有蜜的味道,所以我们这边人都叫它蜜蜜罐儿。走到这路的尽头,就是我看晚霞的山坡了。

    小山坡,坡上也有田地,不过都不大,一般都是用来种花生、红薯、高梁、棉花这些附农作物。山上到处有野山枣,但也不是都好吃,有的太酸,有的太硬,随手摘来吃,不好吃就再换一棵。还有几棵堂梨树,花开的很好看,但果子很小,比海棠果还小,酸酸涩涩的,不好吃,还是每次见到就还是会摘来吃,然后再皱着眉头咧着嘴吐掉。山坡接近顶端处,有一个小池塘,夏天会集满水。大人在这里洗衣服,小孩来这里浮水,放牛的拉牛来这里饮水。更好玩的是核桃快成熟的时候,还是青皮,我们就摘核桃来池塘边,找一块涩石头,把青皮磨掉,砟核桃吃,鲜核桃香脆不腻,别有风味;池塘附近有好多软枣树,像大枣一样大小,冬天的时候还挂在枝头,那时候就熟透了,不涩了可以吃了,自然风干小柿饼;山坡的顶端是一块平地,赏月纳凉的好去处。夏夜微风习习,虫蛙齐鸣,皓月当空,躺在草地上,看月亮里的嫦娥,观侄女牛郎星,别提多惬意了。

    我家屋子的后面是一块平地,西北边是本家的大伯家,大伯在平地上支了一块大石板还有几个石凳子。天热的时候,这里是他家的餐台,也是大人们的聊天茶台,还是我们小孩子的玩具台,我们玩抓石子,一个暑假下来,满手指的倒刺。平台的南边有一架石磨,麦子快熟时,还是青的时候,采来在石磨上磨碾转,用葱蒜炒一炒,放点辣椒油,那个香啊!石磨后面有一颗桃树,还有一颗杏树,都是大伯家的。夏天中午,大人们都要歇晌的,我和小朋友就来偷桃子和杏。我大伯看见了,就会说,等熟了再吃,再等几天。我们才不管,杏酸的流眼泪,桃子涩的咬不动,还是要偷摘。等熟的时候,已经被我们糟蹋的差不多了。大伯家西边是一个大坡,大坡上去再走一段平路,就到大路上了。我们家出行都要走这条路。坡顶处有一颗大杏树,我大伯家的,一半我大伯嫁接了李子。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就上早晚自习了。杏和李子成熟的时候,早晚上学放学,树下都会有落下成熟的李子、杏,捡来吃,好甜!(树太高,爬不上去)上学也变得有动力了。

    我家房顶西边,也是田地,我家的。地边种了柿子树,核桃树。这棵柿子叫八月黄。柿子个头大,口感好。熟而不软时,我妈摘来做揽柿子,又甜又脆;长软的时候,直接可以吃,甜甜缅缅的;还可以做柿饼。那棵核桃树呢,就很与众不同,它接的果子好多都是并蒂两个的,这在别的核桃树上不多见,这棵核桃树小,结果有限,每年还不到它完全成熟,就都被我们吃光了;地北边有一排菊花,高高的那种的,花开有粉红色和大红色的。花瓣底部撕开有粘性,我和小伙伴们就把花瓣粘在脸上扮鬼脸玩儿;田地的西北角有一颗香椿树,我最爱吃妈妈做的香椿芽儿菜了,怎么做都好吃。香椿芽时期短,我妈就采下来,切碎晒干,在里面配上炒黄豆,做成咸菜,就可以储存了。夏天煮点玉米瓣,撒进去一把香椿黄豆菜,美味!旁边还有一大丛小茴香,小茴香配鸡蛋摊煎饼,或是配肉包饺子都是我的最爱。还有一颗花椒树,青花椒,配青辣椒做成沾汁,就着吃菜馍……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房前屋后。其实还没有写全,比如我家门口桐树上的喜鹊窝,我家屋檐下的燕子窝,我家地头的那颗老桑树,门口的那片菜园子,还有我大伯家的超大窑洞,还有房前屋后的人和事,春夏秋冬人和物的变换等等。先记下来这些,以后慢慢再写。之所以要写,是因为这些都不存在了。老家地底下是铝矿,被别人开采了。现在我记下的这些地方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大坑。小山坡也被修成了路,池塘已经变成了渣滓场,那些野果树也不见了踪影,阳光不再有七彩光束了,银河也看不到了,空气里的清香也被化工原料的气味代替了……许多次梦里梦到在老家的院子里,和以前的那些人做着和以前相似的事情,是那么的真实,醒来后,一切都不在了。回老家时,看着那巨大的坑,我的心怅然若失,不知到该以何填充。

    穿梭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我总会想起那已经不存在的一方恬静田地。思念,想念那不存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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