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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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沟里翻船

小说

那天晚上,接到局里来的电话时,我正在打乒乓球。

电话是民警小张打来的,说:“周科长,你必须马上到局里来一趟。”

我问:“什么事?”

小张说:“美达小区发生一起强奸案。”

强奸?狗娘养的!我都N年没碰到强奸案了。

我说:“我这里离美达小区近,你们先过去。”

搁了电话,我赶紧擦干身子,换了衣服,马不停蹄,直奔美达小区。

赶到时,小张他们已到,警车上的警灯红光闪烁,如同导航的灯塔。

这原来是个城中村,在上一轮县委书记大刀阔斧改造城中村行动中,已改造完毕,建了商品房,马路纵横交错,各种探头酷似猫头鹰的眼睛。

案发地点是在一幢临街的酒吧内,酒吧在大楼底层,共二楼,一楼是酒吧,后面有个厨房,二楼有个吃饭的包厢,中西合璧。

一个实墩墩的矮男人,理个平顶,脑门油光锃亮,浓眉大眼,手里捏着一团纸巾,怒气冲冲,像个怒目金刚,对着小张他们高喊:“你们看,这是证据,上面都有什么?精液,精液那!”

我把小张拉到一边,问:“这个人是谁?”

小张说:“是受害人的老公,案子是他报的。”

“什么?老婆被强奸,老公报案?咄咄怪事!”我云里雾里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受害人呢?”

“在楼上。”小张说,说完领着我到楼上包厢。

包厢中式装饰,中间一张仿红木大餐桌,顶上面一盏方型仿古吊灯,玻璃灯罩上面仙女在云中飘的图案,灯光柔和。西面靠墙一张三人沙发,也是仿红木制成,上面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色煞白,脸上还有几块乌青,施上的粉有些洇开,看来刚进过一场博斗。

女人怔忡发呆,眼前站着我们公安人员也没什么感觉,神情沮丧,如丧考妣。

我问:“你是受害人?”

女人沉默不语。

我又说:“你是当事人,必须配合我们公安工作。”

女人还是沉默不语。

“噔噔噔”,老公冲了进来,怒不可遏,在女人面前挥舞着拳头,吼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人家强奸了你,你怎么装弄作哑了?”

“你俩与我们一起到局里去一趟。”我说,又转向小张,“你把他们带上,并把那纸巾也拿上,我开自己的车。”

小张抓了个塑料袋,把那纸巾装好。我看着纸巾,突然想起莱温斯基那条闻名于世的蓝色长裙。

到了局里,我们把夫妻分开,我负责老公这边。

没等我开口,男人抢先说了,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我是个滴滴司机,晚饭后接到我老婆的电话,让我赶紧回店里,把几个客人送回家。在送他们回家的路上,他们一个不停地在说老板娘,我老婆啊,说老板娘怎么骚,风流,床上功夫了得……不堪入耳!最可恨的他们说还有一个留在店里,那人艳福不浅,现在肯定与老板娘干得正欢……他们不知道我是老公,越讲越肉麻,我越听越气,火噌噌往上窜,但我还是强压怒气,一声不吭,加足马力,把他们送到,立即掉头杀回。但是,为时已晚,那男人已走了,这狗东西,这么点能耐,还搞女人?!我开始怀疑车上他们说的,以为他们发酒疯,但心又不甘,我开始搜,找证据,在沙发底下搜出一团纸巾,在灯光下检查,还用鼻子闻了一下,发现上面有精液。我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她就打。她说,她说是被强奸了。我就立即打110报警。

我边听边记边想,越听越糊涂,越感到事情很蹊跷,并非那么简单,便把记录本递上,让他签上字,按下手印,叫民警小杨过来看住男人,自己去女人那里。

“周科长,这女人什么也不肯讲,怎么办?”小张见我说道。

“你马上到监控室,把酒吧附近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我对小张说道,又对女人厉声道,“你一定要想清楚,如查出来不是强奸,你们可要负刑事责任,污告罪!”

听我这么一讲,女人招架不住了,突然精神起来,睁大双眼,眼神绝对撩人,说:“周科长,他没有强奸我,我们是相好。”

我一怔,这女人不简单,竟然像同事一般称呼我。

我问道:“那你为什么对你老公说被强奸了?”

她说:“我怕,怕被他打死,你别看他矮,他可在少林寺学过,然后又去找陈晓报复。”

“你说陈晓?那男人叫陈晓?”我发现她走漏了嘴,马上出击。

“……”她也发现自己走漏了嘴,再次沉默。

“哪个陈晓?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如再冤枉好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霍地站起,双手支在桌子,头伸过去,怒目圆睁。

她半露的胸脯尽在眼底,乳沟很深,逸出湿馨的气息……我赶紧收回目光。

“纪委的陈晓。”她坦白了,乜斜我一眼,发现了我眼神的变化,补充道,“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

陈晓?纪委的陈晓?我如五雷轰顶。

陈晓与我是党校的同学,六年前,我作为公安局的后备干部,他作为文体局的后备干部,在党校学习了三个月,由于都喜欢打乒乓球,俩人就成了球友。他当过侦查兵,身强力壮,孔武有力,但乒乓球不是我对手,又不服输,一有空就约我打球。党校学习完毕后,他官运亨通,平步青云,提拔到纪委,当上审理科科长,两年后又升了一级,括号副处,行科长的职,享受副处的待遇,而我原地踏步,仍在公安局预审科当科长。

公安局与纪委虽然都是执法机构,但对象不同,工作上的联系也很少,只是陈晓要打球时,偶尔聚一聚。我发现陈晓变了,很浮躁,有种“守不住清贫,经不住诱惑”的味道,总是说自己是官场中的屌丝,比别的官员,尤其是被查的官员落魄多了。

“他们受贿金额来哉都是百万千万,个个都是石崇和王恺,而且人人都有情人。他们的官位也没比我高多少,同样是处级,凭什么?”他常说。

“科长,我们把酒吧附近的监控调出来看了。”民警小王闯了进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说:“什么情况?”

小王说:“发现陈晓与那女的在门口分手时有说有笑,肯定不是强奸!你要么去看一下。”

我说:“甭看了,当事人也招了,你立即把纪委的陈晓叫来,核实一下,把案了结。”说完我把陈晓的电话号码给了小王。

“你看,即使你不说实话,我们也能得到真相。”小王走后我对女人说。

女人不再慌张,恢复了平静,她看上去并不是很漂亮,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缺陷,佷有女人味,看着她,我也放松起来,问道:“我现在还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怕你老公?”

女人露出了一丝微笑,摄人心魄的笑,说:“离开我老公,我没法活啊。你以为我开酒吧有钱赚,屁来,我主要是卖红酒和洋酒,靠陈晓这样的干部推销。他们这帮人,嫖又没那个胆量,找小姑娘又怕被缠上,我这样的刚好对他们的胃口。你以为我真的愿意与陈晓这类人玩,他们进门就哭,最多只能五分钟,而且每次都很紧张,做贼似的,有时手一碰就泄了,但他们能让我有钱,五分钟能变成五万,何乐而不为?他们脱下裤子就上,穿上裤子就走,有时,他们上过后我才来性,实在熬不住,我只得找我老公。我老公不一样,只少三十分钟,只有他才能让我高潮。”

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着说着还把身子向我靠拢。

我听她说他们他们的,好奇心驱使我问了一句:“他们,他们有很多人吗?”

想不到,真想不到,她居然说:“每个乡镇至少一个,院子里也有好几个,听以,周科长,今天这事你高抬贵手吧,否则,我明天随便叫一个与你们局长说一下,也能摆平。”说完,莫名其妙地报出他们之中许多人的姓名,有的在荣城还位高权重。

这女人疯了,怪不得会在他老公面前说自己被强奸了这样没谱的话。

幸亏陈晓来了,否则这场面怎么收场我都不知道。

陈晓来到时还带着一个人,光头阿光,我认识,姓汤,是“天堂人间”的老板,当然,不是北京的“天堂人间”,而是我们荣城的“天堂人间”,集娱乐和餐饮于一体,规模之大,不亚于北京的“天堂人间”。

我吩咐小张把阿光带到我办公室,自己领着陈晓进了一间预审室。

陈晓一个不停地打嗝。

“呃,呃呃,呃。”

我说:“怎么回事?”

“呃,我没强奸她,呃。”

我说,先止住嗝再说。我从旁边拿过一张纸,撕开,搓成一条,递给他,又说,把纸条捅入鼻孔,转几下。

呃,他又打一个嗝,接过纸条,捅入鼻孔转了几下,双眉紧蹙,鼻翼舒展,呲牙咧嘴,头仰了起来。

“阿嚏,阿,阿,阿嚏!”

两个喷嚏把审询室上空的吊灯震得晃晃悠悠的。嗝从他身上消失了,想找回来也难。

嗝消失后,陈晓在板凳上坐下,双手捧头,肘支在大腿上,呜呜哭了起来。

我说:“兄弟,你难不难为情,像个娘们。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强奸那女人?”

陈晓支起头,满脸泪水,摇了摇头。

“那是通奸?几年了?”

陈晓竖起三只手指,神不守魂,双眼像死鱼的眼睛。

吊灯停止了晃悠,灯光聚焦在陈晓身上。我发现他的身子在颤抖,就像被人强奸了。

我打电话给小张,叫他过来,看住陈晓。

小张来后我回到我办公室对付阿光。

阿光见到我马上递上香烟,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烟卡,说:“几条烟。”

我说:“你发什么神经,现在是什么时候,拿回去吧,心我领了。”我把烟卡塞进他的裤袋,补充道,“对了,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阿光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还不是为陈晓的事。”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烟卡。我推辞,说:“开什么国际玩笑,有事快讲,有屁快放。”

阿光看拗不过我,收回了烟卡,说:“等事情过去后,我请你和陈晓来吃饭,再给你。”

我说:“别再曲里拐弯了,快讲事。”

阿光清清嗓子说:“陈晓打电话给我时,吞吞吐吐,说是与我一员工的事被她老公发现了。我吓了一跳,你也应该知道,他们纪委的食堂是我承包的,负责食堂的经理是个美少妇,那绝对漂亮,我以为是那女经理,吓出一身冷汗。继续追问,才知道是以前的员工,而且夫妻俩都是我的员工,女的是餐饮部的副经理,男的在厨房干活,五年前女的由于与我一个客户搭上,那客户都六十多了,给她一套房子,算是包养了,后来又分了手,与现在的老公结了婚。周科,陈晓是我好兄弟,要我与她老公说说,争取私了。”

我说:“他报案说陈晓强奸了他老婆。”

阿光嗖地蹿起,说:“这怎么可能!开什么国际玩笑!陈晓与那女的三年前就搭上了,据我所知,搭上的男的不止陈晓一个,都是当官的。”

我说:“阿光,其实强奸的事我们已经搞清楚了,但通奸成立,对于陈晓这样的干部,位置肯定保不住了,能不能保住公务员的身份也要看他的造化。”

阿光急了,抓住我的双手,恳求道:“兄弟,不是陈晓的话,我阿光绝对不会这样低三下四地来说情,还有,陈晓的老婆马上要生第二胎了,看在老婆孩子面上,你就帮一下吧。”

我思索片刻,又看看阿光,恻隐之心顿起,便把那男人叫到我办公室,让阿光与他谈。

男人一见阿光,顿了一下,说:“汤总,你怎么来了?”

阿光说:“兄弟,开个条件,马上把案撤了。”

男人说:“汤总,你也是男人,这种事让我的面子往哪搁?我老家的兄弟姐妹已都在荣城了。”

阿光说:“兄弟,你也不对,已查实,不是强奸,而是通奸,你要负刑事责任,污告罪。”

一箭封喉,男人刹时脸煞白,说:“我有证据。”

阿光笑了,说:“兄弟,你傻不傻?他不会说自己搞出的?你老婆肯定洗干净了,你这人美国大片看多了吧。”

男人再次沉默。

阿光趁机而入,说:“你开个价吧,拿了钱回老家去,荣城你肯定混不下去了。”

男人看看阿光,说:“二十万。”

阿光拍拍男人的肩膀,说:“一言为定,你马上撤案,事办妥后明早付款,否则就告你污告。”

阿光比我们公安强多了,没一句废话,句句切中肯綮。钦佩之情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就在此时,小张惊恐万状地闯了进来,叫嚷着:“出大——大事了。”

我说:“出什么大事?”

小张说:“陈晓,陈晓,他触电了。”

我说:“你在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张说:“陈晓他自杀了,触电自杀!我只是出去小便了一下,只是小便,小便。”

小张语无轮次,前言不搭后语,脸色苍白,犹如也被电击了,牙齿上下如拍电报。

“120,快打120!”我边喊边冲出办公室,冲进预审室。

陈晓躺在地上,双腿还在抽搐。

事情闹大了,不但陈晓完了,我也完了。

阿光大叫:“我说你们傻不傻,急救车要从医院出发,还不快用警车把人送到医院。”

最后,陈晓还是抢救无效,死了。

公安局领导悉数赶到,纪委书记也来了,集中在会议室。

我汇报了案情经过。纪委书记意味深长地说:“陈晓,作为一个纪委干部,意志竟然如此薄弱,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了,看来也当不了大官,算了,你们看着办吧。”

经过讨论,最后作出结论:先处理后事,再追究责任,把报案的夫妻以污告嫌疑拘留。

处理后事必须通知家属,但陈晓的家属没法通知,他老婆怀了二胎,正处于临产期。由纪委书记作主,第二天马上火化。

当陈晓的遗体刚推进焚尸炉时,她老婆产下一个七斤八两的男孩。

我呢,被行政记大过,免去科长职务,那女人的老公行政拘留七天。我本想把那女人在审讯时泄露出来的事向组织汇报,但丟了乌纱帽,乐得做个好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咽到肚子里。

好人必有好报。在以后的日子里,许多同学朋友都请我吃饭,当然,每一次都有那女人在预审室里报出姓名的人中的一个,或者两个。有一次,酒足饭饱后,我提议:明天我们到美达小区那酒吧里去吃一餐!

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第二天晚上,我真的鬼使神差去了那酒吧。一路上,那女人的身影浮现在脑际,挥之不去。我突然冒出为那女人推销一些红酒的念头。到酒吧时,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店面转让”的小广告。我沿着人行道一直向前走,走到底,眼前出现一条小河,与沟差不多那么大的小河,有条船侧翻在水里。我脑子里蓦地闪出陈晓的身影,发现他与小河里那条船一样,用一句俗话来讲,叫:“阴沟里翻船。”

                《完》

后记:有一天,与我本家周勇老哥在乒乓球馆相会,我知道这家伙被封为“浙江草根性小说家”,于是,打完球后,我把这故事讲了一遍,这个游手好闲,到处打听人家隐私的家伙一定能添油加醋地把它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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