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总是力图证明那些我们认为理应如此的“常识”实际上知识一种历史的构建。
——乔纳森·卡勒
诡异的光与无辜的草鱼
中国应试教育体制下的高考向来都是遭人诟病的,正如前段时间浙江高考语文阅读理解出了一题关于“鱼眼诡异的光”的解释,一下子被炒成了热点,除了贡献了一个热搜头条以及一些表情包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波澜了。不理解的还是不理解,认了命的初高中生依旧懵懵懂懂地准备应付高考,而毕了业的大龄青年们则站着说话不腰疼,更愿意拿这个事件来开涮。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是事件还原一下,当时的浙江高考试卷如图:
故事是青年作家巩高峰写的《一种美味》,讲述的是年少男孩家里煮鱼汤的场景,但是故事出现了欧亨利似的转折,男孩发现家人煮了汤,鱼却在煮的时候跳了出来没在汤里而在柴火堆里,因此他抓着鱼的时候发现了鱼眼里闪烁了一丝诡异的光。
于是大批学渣或者“学婊”纷纷开始装可怜抱怨,说自己转了那么多锦鲤,最终却败在了一条草鱼。
对此人们找不到出题人但是找到了原作者,于是一下子受到了许多年轻人关注的青年作家也开始积极地和大家互动起来,并被媒体截获了一条留言并大做文章,
甚至媒体纷纷报道,高考题打败原作者。更有甚者写出那么一个段子:
鲁迅:“晚安”!。语文老师:“晚安”中“晚”字点明了时间,令人联想到天色已暗,象征着当时社会的黑暗。而在这黑色的天空下人们却感到“安”,侧面反映出人民的麻木,而句末的感叹号体现出了鲁迅对人民麻木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鲁迅:。。。。。。。
段子自然好笑,然而这样的阅读理解诚然会让我们惶恐于日后的文学理论,更让我们担心于这种高考制度下培养出来的“人才”,但是其实我们看看标准答案,就会发现,其实结合上下文,和所学过的知识,要联想出那么一些也不是那么难,下面看看原作者巩高峰给出的答案和标准答案:
巩高峰:
文章结尾用了一个欧亨利式的反转,揭示这一家人其实没喝到鱼汤,而是喝的豆腐汤的现实。于是,文中弥漫的苦难和悲伤的气息因此更加浓郁。悲剧是把现实撕开给人看,而作者在结尾才撕开结果,让故事更有冲击力,也让文章更具力量感,令人读后回味的余地更大。
标准答案:
① 情节在结尾处突然逆转,在出人意料的戏剧性效果上,与“欧·亨利式”的结尾有暗合相通之处。
② 因前文设置的伏笔若有若无(“掀锅盖”“不记得细节”“忘了味道”等),让结尾呈现出某种魔幻色彩。
③诡异之处有深意,引发读者对美味意蕴作深度的思考与探究。
④ 结尾提示了“美味”的含义有表里两层,与标题“一种美味”构成呼应。
文学与文学理论
其实倒也不能怪巩高峰,本身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将自己曾有的人生体验写在自己的作品之中,被文学理论家随便解释还不说,还遇到了中国高考这样要求给出标准答案的,作为体制内的编辑和作家,发微博被媒体歪曲更是也顶了不少压力。所以说中国的作家也算是活得艰难。
但是撇开玩笑话,其实对于文章的理解,标准答案并非是有错,然而只不过是局限于那么一个答案实在有悖于“理论”精神。正好比一个人在不同年纪看《海的女儿》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我们又怎能期望那么多考生对一篇文字得出相同的理解。
其实我们对文学理论的偏见还是很深,似乎人们都习惯用常识去理解它,但是倘若能花点时间去读些书,便能觉得其亲和之处。
最近重读当代著名的理论学家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入门》还是觉得受益匪浅,在讲理论的时候,他就指出“理论”所要反驳的是人们所认为的常识,比如:
·认为语言或者文本的意义是说话者“脑子中所想的东西”
·认为写作是一种表述,在某个地方存在着它的真实性,它所表述的是一个真实的经验,或者真实的境况
·认为现实就是给定时刻的“存在”
其实我们的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并非难度太大,而在于太过基础和死板,硬是在纠结于文字意义,千方百计想探究出个本质出来,对成人来说都有些力不从心,何况是学生。
其实对于一段单独拿出来的文字,可以从修饰手法,语言风格等各种方式解读,然而高考阅读理解除此之外,常常喜欢提出一些鸡肋式的问题,除了能问出几个固定答案真的也就弄不出什么新意了。
真正的理论解析在卡勒看来是如福柯和德里达的理论这般,本身就在于对常识进行批评、解构当下文化的逻辑意义从而达成新的认识的一个具有自反性的事物。
而正如开篇赵宪章在序言在介绍此书时所说:
解构主义对于文学理论的现代意义就在这里,它以文学的不可重复性结构了文学理解的单一性和终极性, 是文学自身的属性得以在理论层面重新复活。
但是反观我们当今,由于固守着逻辑式的追问,“这样的结局意义”等等这些,正如赵宪章所说,“无论怎样‘变脸’或者贴上什么新标签,都会把鲜活的文学整死,不但无益于激活读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反而可能给原本生气勃勃的文学考上早已准备好的枷锁。”
本质主义VS反本质主义
大学时候最后一堂课写过批判反本质主义的文论,批判的恰好是反本质主义。当然和教授沟通完了之后,教授也表示欢迎学生写出新的见解,但首先要理解他上课讲的他关于坚持本质主义的几个论点。当然这位教授是相信维柯提出的诗性智慧一说的,认为诗性智慧是人类起源。按照他所言的一套逻辑推断,人类文学确实是有诗性智慧这个本质的存在的。
然而解构主义在我看来大体却是偏向于反本质主义的,落实到具体也就是其否定文学具有本质意义。卡勒在书中用了一个杂草理论来说明这种文学的无本质性,他说:
所谓的“杂草状态”,也就是杂草所共有的那些特征,那些让“我们知道是什么”可以把杂草和非杂草区别开的东西。假如你对杂草好奇,力图找到杂草状态的本质,于是就去探讨它们的植物本质,去寻找形式上或者实际上明显的、是植物成为杂草的特点。那就白费力气了。
由此其实我们可以理解,这次高考中闹出的草鱼眼中的诡异之光事件,其实又是国内盛行的文学“本质主义”在作怪,即坚信文本背后一定有一个本质性的含义和解释,并且期望学生们能在其中剖析出相关的答案。但是学生们除了死记硬背一些答案,并且运用应试技巧,牵强附会一些鸡汤式的道理之外也就不再能有所发挥。高考选拔人才的作用也就仅限于对考生记忆能力和应试能力的考验了。
PS:
反本质主义也并非是虚无主义,只不过其开放了更多的窗口,让人们多样化地从理论层面去理解文学,而非木讷地接受众口一言的说辞,恐怕原本阅读文学的意味也正是在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