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往事----趣谈乡音与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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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传身教
乡土语言是一个地方约定俗成的表达方式,每种语言的背后,都是一个地方千百年文化、思维的沉淀结果。

故乡东山岛,早时称陵岛,地处祖国东海南海交界,天蓝海碧,是福建省第二大岛。东山岛由主岛和周边67个小岛组成,状如七星拱月,天地鬼斧神功,造化其形如翩翩起舞之蝴蝶,故亦称蝶岛。

前几年坊间传闻,相关人士认为使用蝶岛,其名称“貌似不雅”,甚至有“跌撞摔倒”之嫌,便“潜心研讨”,将原有大名更改为---蝠岛,传说有寄托幸福海岛的祥和之意。可没曾想在这之后不久,东亚日本那弹丸小国太不配合,随即发生了福岛核事故。

就此,很多海岛人笑呵呵的调侃说:妈妈的,真应了一句话:“跌倒了,扶不扶? 扶,扶起又跌倒”。

当然了,玩笑归玩笑。在寻常百姓口中,人们大多不管不顾的,依然以原有蝶岛或者陵岛的名字来称呼自己“热恋的故乡”。外地前来旅游的客人也几乎不明白蝠岛的来由,因为度娘词条里似乎也搜索不到这个新名称的解释内容。

自古以来海岛民风淳朴,人杰地灵,岛民安居乐业,勤劳致富,悠久的乡土传统文化代代繁衍传承。家乡岛上百姓以闽南语系方言沟通交流,海岛地域虽小,俨然没有“十里不同俗”,也谈不上“三里不同音”,但基于历史上所属辖地的缘由,岛上各区域所使用的方言,基本形成三大本土语音腔调。简单的讲也就是:以县城为主的含括各乡村的所谓西埔腔;以古城铜陵为主的旧城关腔;还有海岛西北部以诏安腔为基调的大嵼话。交错融合的乡音腔调传承着一方沉淀的语言文化。

故乡四周海水环抱,人们自然喜欢游泳这项运动。游泳的读法,城乡间的腔调便有很大的差异不同。铜陵古城地区读成“游(湧)或洗(育)”;乡村地区读“游(颖)或洗(液)”。又比如现在应季的水果荔枝,铜陵地区读“丽芝”或“尿壶包(绿荷包、玉荷包)”;乡村地区称为“奶粿(令果)”。斜视病人,城乡有“屜窗”(音捝窗)和“鸟吓”(音鸟疜),此仍叫法之异同,如此等等。

再举个乡音腔调的例子。海岛有一个村庄叫径里村,用本土各区域来称呼,其腔调就有明显的差异。铜陵地区读时,尾音会往上飘----读成“径~哦(轻音A)”,“里”的字音如叹助词,便几乎读不出音调来,听起来还是很不自然的感觉;而其他地区称“径~咧”,尾音偏重音往下走,“里”字的读音显然更合理,清楚明了,也达意精准。

时代进步,生活和工作在城乡融合交汇区域的人们,因为日常交流时既有铜陵腔调又混和着各乡村的音调,这样“四不象音”所表述的语言腔调,偶尔已会被老一辈人侃笑为“瓮爿腌缸廓”(意为瓮子与大缸各一半);而对于讲话时,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的,还常被嘲讽为“半精白”(肥肉瘦肉参半)……

小的时候,孩子们日常听大人们聊天,大人讲些过往幽默风趣的段子,“懵懵懂懂”跟着傻笑,便会屡屡遭大人们叱责。大人们其实是忌讳小孩子接触这类“无聊没影没迹的东西”的,担心自己正处于长知识阶段的孩子们,因思维理解不到位或辩别能力尚差,误听偏信而受到不良的影响----“好好的囝仔学歪了”。事后大人们总会严肃的对自己的孩子说:这些“言词节仔”和“胖古仔”,都是“鸦片间仔”“挤”出来的段子,纯属杜撰癔造的东西,小孩子切切不能“误听偏信”。

参加工作后的前几个年头,闲来无事,倒是经常利用休假,一头扎到铜陵地区的一些企业退休协会,聆听老一辈们“讲经”(叙往事聊天),那时候在人们口中,称为“老翁(公)仔班”的地方可多了。老人家们闲暇时聚在一起,吸抽散装烟丝自卷的喇叭烟,在缭绕的氲气里,用乡音腔调回忆叙述那如凄如梦的陈年往事,从被烟薰黑而缺牙的嘴巴里吐露出来的古城轶闻趣事滔滔不绝。一些散落于古城大街小巷,富有韵味的“言词节仔”,在老人们的口中更是源源不断地翻腾着。

老人们诙谐风趣的叙述古城往事。我以为,从另一角度看,是雅俗共赏的“知识大餐”,也是对家乡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瓜熟蒂落”、“栩栩如生” 、 “洪湖水浪打浪”……这样的成语和句子,他们用乡土腔调表述,朗朗吞吐,娓娓道来,言尽其意,自然而富有景致韵味。老人们甚至“好为人师”,喜欢纠正日常乡音中误读叫错的文字句子,如“风精谷精 ”、“豆豉”、“剑侠”、“姓柯姓阮”等等单音语句。

前些日子某天,听一位三十多岁教补习班的老师讲话,老师抱怨所教的学生“脑子太愚笨,屡教不会,简直像个白痴”。他把“白痴”,用本地话直接讲成:“白吃(食)”。直接就吓倒了我。难不成以“智力低下动作迟钝”为本意的词汇,与“吃霸王餐”为本意的“白吃”词汇,莫非能同音同意表述不成?

类似的情形,日常生活中也时常能听年轻人如此表述:“今晚电视台有现场直‘拔’足球赛”。将“拔”与“播”本土乡音混为一谈,真让人听得一楞一楞的,如没有把上下连句加以联想,听者往往不知所云。

单就我们常用字,普通话中所讲的“打”字,用本土方言体现的语音读法,那可真是有趣味多了,可谓丰富多彩。比如可以为:撞、贡、打,闩、擃、挢……更包含有如捶、抡、抌、扫、矸、蟀、挏等等几十种不同的语音单词汇表述,甚至还有更多本土音调能够明确说出来,却无法用文字给予准确书写这“打”字的原意的词汇。但是,只要说者用方言一讲,听者便马上能清楚懂得他所要体现表达的“打”字,其过程的动作姿势和所产生的轻重等效果,可谓一说即可明白,精准到位。

又比如一些同音异义的字词,“坐,寨,多”;“猪,箸,锄”……乡音读法接近一致,却其意各异,很是生动趣味。这也许是乡音腔调的韵味和精彩所在,或许就是方音腔调其引人入胜和充满魅力的原因之一吧。

我们在使用地方方言交流时,不经意间还可以发现这样的问题:一些年轻的医务工作者将“处方”读错;文艺工作者将“舞蹈”读错;银行从业人员将“储蓄”读错……当然这里无意对读错者求全责备,但回头仔细一想,这些词汇毕竟是其所属职业的专用称谓啊。

市场紧俏的物品,乡音方言称之为“恐慌商品”,倒底是“慌”还是“荒”呢?“恐慌”,准确延伸了词汇原有的词意。比如,在老早的时候,当人们想购买某一物品,因为供不应求,物品很快销售完了,而当您想买时却买不到时,便往往会这样说:“看来这东西足够恐慌的嘛”。类似的词汇众多。

记得在副食品日用物资凭票据供应的计划经济年代,人们对“肉票”与“肉票仔”,这统一印制派发的供应凭证,通过乡腔音调的变化差异,在表述中体现出不同的潜意,富有讽刺意味。有特殊权力或关系的人凭“肉票”,可优先采购好的瘦精肉或者“好肉斋”,而持“肉票仔”者,无奈只能购买肥肉或不够理想的部位肉质。当然,类似腔调运用在亲友辈分称谓中,也十分有趣。例如,“阿姨与阿姨仔”等类似的叫法,一般说来,“阿姨”是对辈分大或年纪较长者的称呼,“阿姨仔”则相对应反之,也同样可以此来表现和区分辈分的大小差异等等,约定俗成。

很多以前用于日常交流的方言腔调,慢慢的被普通话所代替。没错,这是意示着时代的进步。从事于乡土闽南语研究的学者同时指出,闽南语及其读音,是当今保留最好的古老话。“抢救方言”,我们从闽南地区厦门泉州等地的电视节目中,经常能看到有关《学好闽南语》的节目源播出。

今年春节期间,县里的电视台也专门录播乡音的《讲古》专栏,一时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鲜事,感觉倍感亲切,人们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前几年家乡有几位有识前辈,倾洪荒之力,引前人索检,造五常之刚,印制出版东山地方特色的《东山方言音韵字典》一书,以为文范,当真功德无量。

乡音未改鬓毛衰。一个人只要在幼小的时候,接受了某种方言的教育,一辈子便与你如影随形,根植深入于你的骨髓和血液里。因此私底下以为,乡音腔调是地缘(延)文化的一代代传承,而今,尘埋的腔调俚语逐渐被丢失于日常。“说错或讲好”,根本没有尺寸标准,既属约定俗成便也无关纠结于对错之分。都说“离乡不离腔”,只要“留着腔调”就是故乡的人,大概应该就是这层意思。

对某一个人夸个奖或称个赞,本地话叫“学老”。而“学老”,不正是印证了向老一辈学习的人们,是值得夸奖和称赞的吗? 以前在海边沙滩上搬网(现在称为拉山网),队伍的首领,海岛上的人们把这个职位,精确地尊称为“长年”。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海岛人,崇礼敬老的传统美德之一,对作业生产生活中,富有经验的年长者的一种尊称之意。如此种种,视为普遍。

前些日子,在南门湾海堤上,听一老者用抑扬顿挫的乡音,面向大海,大声朗诵《铜山十八景歌》,倍感神奇,那韵味尤歌尤唱尤吟,不禁击掌与之附和调拍……

闲聊时听老者说,自幼与大海打交道的他实际上并不识字,当年上船当伙计童工的时候,按“规矩”每天清晨早早起,劈小木“柴配仔”,烧烘炉煮“茶古水”,让同船前辈们美美的泡上功夫茶,波浪中时时聆听老辈人“讲古拆字数”(侃大山),一句一句口口相传“生吞下来的”。至今六七十年过去了,依旧印记在脑海里,随意张口即来:“铜山十八景,风动石九仙顶……扬帆归澳得回归,百鸟归巢远高飞,七十二坎如云梯”……乡音腔韵,别有一番古意。

前些日子某个夜晚,几位热衷于海岛民俗文化传承,而且颇有研究和建树的前辈聚在一起聊天泡茶,有幸参与旁听,得益匪浅。长者们认真搜集本乡本土的谚语俗语,罗列古城早期的轶闻趣事,捡遗某一时代人们耳熟能详的顺口溜,并且追根溯源,探求挖掘它们的出处,令我钦佩不已。

随着普通话普及教育深入开展,很多地方的孩子说普通话,越来越规范,甚至也能做到不带乡土的口音。因为学生们进了学校必须讲普通话成了当今教育的常态规范。然而也有专注地方语言研究的人士直白指出:可预见,不久的将来,甚至我们下一代人,将无法流利说好闽南家乡话!因为毕竟有些方言和俚语,是要通过口口相传或具有一定的语言环境,才得以传承的。我想,等某一天,当闽南浩或家乡话也成为了濒危方言时,那时候再来提倡拯救,是唯恐不及的。

听说古城铜陵地区某小学,多年来十分重视乡土民俗文化的教程传授,让学生在讲好普通话的同时,课余增设富有乡土特色的《古城文史》课程,利用方言培养学生对乡土语言的兴趣。难能可贵,值得点个大赞。

东山岛在世代百姓辛勤的耕耘下,学风炽盛,人杰地灵,变得更加的绚丽多彩!同时,也创造了丰富多彩、更富有独特风格的人文文化。尤其我们自己的母语,那些乡音腔调,代代相传,不但风趣幽默,并且蕴含着沉淀厚积的乡土习俗文化内容!

都说乡音是飘香的茶,思乡的愁,心中的歌。方言里最重要的部分,很多只是有腔调声音的表达,却写不出标准的文字,有时即使能写出文字,但也往往“字不达意”,存有欠缺。闲暇时与朋友聊天泡茶,说些方言腔调,纯属胡诌八扯,有时候侃疯了,大家自臭美“车大炮”:“拾遗捡贝”。不过,用自己家乡的方言交流,对往事的一些追忆,更多的算是喝茶的一个话题,把它权当“茶配”罢了,增添些许的乐趣,纯自娱自乐,还是蛮不错的。

啰哩啰嗦的续个狗尾再添只足:

本文仅仅为自己所见所思的一点粗浅体会,语言文字概不专业(纯属“半精白”),当然更谈不上“体统”,也没有分列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或者ABCD,侃侃而已。再次感谢您花费宝贵的时间阅读小文。方家看了不认同,恳求您别计较,当怣慧在胡说八道;如有喜欢小文的,也请您关注下,有机会一起泡茶聊聊天。哈哈,那时大家再续添上一“道”----“胡说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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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07初稿

注:本文参照引述《东山方言音韵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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