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同性】《恩心的蓝屋顶》| 二十六

二十六、迷恋


      恩心去南京出差,风风火火从浦东坐地铁赶至虹桥火车站,买高铁票的时候才发现忘记带身份证,于是只得原路返家去取。


      陆晨那里已是半夜,她们仍不间断地说着话。


      恩心一路冲撞着奔跑在浦电路上,高跟鞋卡进地缝里,就拔出来再跑。


      我从未见过这么粗心的女孩子,陆晨说。


      高铁上的信号时有时无,一路经过嘉兴的水田,和郁郁庄稼,已经11月,南方的庄稼尽是凋零的黄绿色,没有作物,也不似北方的硕冬郊野那样萧瑟颓败的氛围,水田边成片的芦苇均有硕大的白色毛团,古朴的平房周围仍是深绿掩映,恩心乐得享受这高铁上的景色,在南方的第一个冬天。春天的高铁有随处可见的油菜花,冬天就有大片芦苇可观赏。


      只是,她现在也会在信号不好,与陆晨说不上话的时候翻阅手机,回头看看那从头开始的聊天,一天天,一句句,令她发笑,心花怒放。


      一路看看江南景色、看累了风景就看说过的话,轻松自在的心情溢满短途的旅程。


      到了南京,她就赶去金陵饭店开会。又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她想。这里还有橙子,她许久不见的朋友。


      “我到会场啦,在南京举办的铁矿石年会,一年就这么一次。今天有10篇稿子要写,你该睡了,晚安啦。”虽然已经错过了上午的会议,恩心仍是开怀。


      “我想听你在的会。可不可以偷偷开着视频,把我放在一边。我看你,不说话。”


      恩心没办法,开了视频,把手机倚在一瓶矿泉水上。接着记录会议的内容,发现场报道,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飞快地打字。


      你很棒。陆晨打字过来。


      她们就这样开着视频,又在电脑上讲着话。陆晨在美国关了灯的被窝里,恩心在下午杭州的会场。你侧脸真美,陆晨说。


      恩心笑靥如花,泛起微笑听台上钢铁行业专家的演讲。我这样笑,别人会以为你是神经病。


      那也不管,那样好看,为什么不笑。


      恩心就嗔怒地侧过脸看视频,正看到旁边的参会者,侧目往这边看着自己。这多不好呀,行业的会议,这么严肃的场合。


      可陆晨不管,仍要看。到了茶歇时间了,恩心说,我去吃点点心,换些名片。


      陆晨就说,你偷偷开着视频,我要看看你在跟谁换名片,看看你工作时的样子。


      恩心吃些精致的小蛋糕,喝一小杯咖啡。与会场上的陌生人攀谈几句,换来名片。陆晨就来添乱,是个老男人。这个长得帅。


      恩心哭笑不得,她的黑色萝卜西裤,牵着细跟高跟鞋,踩在地上清脆作响。


      陆晨说,恩心应该试着霸气一点,有底气,事业会做得更好。


      在南京,她便睡在橙子家。两个好朋友许久不见,看各自安好,竟感动得想要亲吻。橙子带恩心去鼓楼,发觉江南的城市几乎都有鼓楼这样一个地方,宁波是一,徐州是一,苏州是一。两个女孩子变深感江南一带的厚重历史,想想是那样浪漫的。


      南京夜晚的雾气让两个年轻姑娘的皮肤润润的,心也湿漉漉的。


      一个清秀的帅T走过,恩心不住盯着她看,脑袋转了90度都不自知。橙子看看恩心,也会意地笑了,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说:“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两人在路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紧挨着钻了进去,晚间的南京,交通没有白天那么拥挤,就露出了她优雅的本来面容。来到夫子庙,一幢幢旧式的房子,水面上倒影着大红灯笼,一下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放佛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宋代,秦淮河上人影幢幢,有孩童在水边戏耍,大人们放飞孔明灯,仿佛清明上河图那般景象。如今却是黑夜如寂,几处故居静默在南京这雾气浓重的夜色里。石板路和石板桥,因常年水汽总是湿嗒嗒的,沿河暗暗的却是零星酒吧林立,橙子拉着恩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没有路灯的古建筑边上,摸进一间漆黑酒吧,里面,恩心睁大眼睛望,又是热闹的女子间的天地。


      酒吧的“老板娘”,却是位中年男子——人称“冬姐”。一见到橙子,便热情地上来招呼:“呦,带了小姐妹儿来啊,你女朋友吗?长得真漂亮呀。”开口一股亲切的浓重东北腔。


      橙子尴尬地笑笑,连忙闪躲:“不不,只是朋友,从上海来看我。恩心,这是冬姐。”


      恩心笑笑,正欲礼貌地上前打招呼,冬姐连忙后退,双手拼命摆着:“别别,别过来,我对女人身体有恐惧症。”仍是嬉皮笑脸地。


      恩心尴尬,回到橙子身后,还是怯生生地。


      冬姐对橙子挤眉弄眼:“今晚我们有光棍节速配活动,到时候给你找个小美女吭。”


      熟练地给她们每个人手背上盖上印章,缠上纸条,又笑盈盈,搔首弄姿地去招呼新进来的客人。


      恩心回头看了几眼这个穿毛呢裙子、笑容可掬的“男性”,有些不适。橙子拉着她坐,边说:“你别怕,他就那样,说话很有趣的。”


      恩心小声说:“这里都是……?”


      “是啊,我没事就喜欢坐这边喝杯酒,看看人,他们等下有表演,超精彩的。”


      橙子就点了一打啤酒,她们两人坐在角落里慢慢喝,人渐渐多了起来,酒吧里的空气也变得暧昧不明,恩心热得脱掉了外套,露出白天在会场还没来得及换下的一身黑西装。


      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走过来,凑到恩心耳边低声讲:“我们一个朋友在那边看你很久了。”恩心随女生的目光看去,两个短头发,穿夹克的女生就坐在对面,一个将另一个的头强行抬起,在起哄。


      这时,见冬姐拿着麦克,穿了一身超短裙跳上酒吧中间的高台:“欢迎各位朋友来到我们蜜吧,今天呢我们有光棍节的特别心跳速配活动。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指定一位单身的朋友上台来,台下如果有对她心动的人,我数三二一,就快速站上来,如果速配成功,就可以得到我们酒吧今晚特别送出的红酒一瓶。当然咯,如果是有对象的呢就不要站上来了,各位美女看好你们家那位吭。“


      台下围坐的人都热情地响应,没过几轮,便有好几对速配成功的,冬姐穿着小裙,巧笑嫣然为她们送上红酒跟糖做的钻石戒指,刁难刚速配好的T帮P戴上,气氛被带动得火热,成了酒影映笑的天地。


      橙子喝了三四瓶啤酒,有些微醺,搂着恩心嘱咐:“一会儿我站上去,你就上去跟我速配,我们拿了红酒回家喝。”就自告奋勇跳上台去。


      她穿了高跟鞋,足有一米八多,在场的TTPP瞬间哑然,恩心利用这个空当儿,快步冲上了上去,牵了橙子笑闹。


      台下有一个声音喊道:“你站那别动,你是我的。”


      所有人遁声看向那个方向,原来是三个人那一桌。


      一个短发女孩子上台来,拉起恩心说:“你不能跟别人速配,你要站上来等人,然后我要来抢你。”不由分说地挽着恩心的手腕。


      橙子也起哄,将恩心向那人身上推了一把便走下去看好戏,台下的人群反应过来,也跟着起哄。


      冬姐乐得看这场好戏活跃酒吧气氛,立即奉上红酒与花。在众人的起哄下,那人就施以强硬的热吻,恩心睁着眼睛,似莫名旁观这一切。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是一个微胖的T,看得出是女人,生得眼睛小小,却戴着很大框的眼镜。


      她是喜欢女孩子的亲吻,软软香滑,即使冒犯,也并无恶意,况且是带着一颗好感探索的心。然而她不住地想:都怪手机没办法充电,陆晨此刻应该已经醒来,她好想查看有无她的消息。


      她坐回橙子身边,瞬觉无力收场,那T脸颊发烫,显然是喝多了酒助兴。橙子说:“你真美,那人被你迷住了。”


      恩心有些不快,低声讲:“我不喜欢。”


      “出来玩嘛,就要玩开心点。你不用有压力,一会儿我们走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有喜欢的人。”


      “哦?”橙子凑近。


      “应该是有。”


      “他在哪?做什么的?”


      “在美国。”


      “这么远,不切实际。”橙子继续喝酒,递给恩心一瓶。


      她也从没想过实际不实际的,只是回到家,摸索着充电器开机那一刻,看到陆晨发来的许多话,获得莫大的安慰。


      她虽没见过她,但隐隐感觉她应是很值得她迷恋,她那大大的世界。可是彼时对于恩心来说,那世界像一个温暖的玻璃花房,她在外面看着觉得美好,却从未触及过的世界。


      她发现她们两个人每天用了太多时间跟对方讲话,她们什么话题都聊,陆晨的前女友,恩心的前男友。上海的街道,图书馆,还有新出的歌。她发觉自己的心里有一种渐显的期待,那就是陆晨回国的日子。她们也许会见上一面,可能也就一面吧,陆晨是要回到成都去的,更要回到美国。她们本是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这一段时间聊得很开心而已。


      她每天拖着疲惫回到安静的小家,度过外出采访的一天又一天。


      有时也跑去浦西,在复旦大学附近约访经济学的教授,就在那条落满枯叶的大学路上,在“雕刻时光咖啡馆”里坐坐,喝上一杯热拿铁,天是越来越冷了。国权路,她是不常来的,但是那万物凋零的景象,只有走在这条路上感受得最深刻。满街的脆叶,没有温度的夕阳,傍晚时卖小吃的推车上亮起的微弱灯火,无不让人想拉紧外套,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回到浦东去。


      她乐得东奔西跑的日子,也在饭局聚会吃菜的时候,特别留意了川菜这个菜系。上海这一年很流行改良过的川菜,加入了沪上人喜爱的元素,做得不那么辣了。毛血旺,水煮鱼,宫保鸡丁,麻婆豆腐,豆瓣全鱼,还有麻辣串,成都人管那叫串串。这些都是陆晨的家乡菜,恩心就乐得品尝。陆晨说,川菜的精髓不在于辣,而在于辣椒产生的香味。她也拍那些菜发给陆晨,狡黠地问她,想吃吗?在美国吃不到吧。其实,恩心是想偷偷学一两个,也许可以有机会给陆晨做菜吃。


      在朋友的聚会上,她又听到了义哥的近况。


      他是结婚了,娶了一个北方姑娘,却不是她,这多么可笑。


      别人说,义哥跟他的未婚妻在一起两年多了,是今年年初就把婚事定了的。


      恩心不参与讨论,低头默默吃菜。


      她开始喜欢吃四喜烤麸。她想到杭州那个下雨的夜晚,和义哥吃珍宝蟹的那次。她现在想想,不知道义哥是怎样骗过他的女人说他在谈工作也好,与客户吃饭也好,反正是骗过了,在对她这年轻姑娘献殷勤,请自己吃昂贵的蟹。反正,那个晚上她是真的,他好像也是真的,真的怜惜,真的爱护。那就好了,现在他结婚了,可是她那晚有珍宝蟹吃也很好。


      男人,都是一个样。她从鼻孔里哼出不屑与失望,她知道这叫做嗤之以鼻。


      她觉得他们像动物,又贱又坏,甚至配不上比喻成马。结了婚的女人多痴多傻的,等着自己的男人至深夜。在声色场所的角落里正色,告诉家中痴心妻子,在外应酬,不回来啦。


      她这辈子才不要做那样的女人,一个随随便便什么男人的妻子。


      如果可以,她希望委身于一个纯洁的、温柔的人,男孩子气一点的女人。她们彼此欣赏、爱慕,然后渴望相处、对望,彼此占有而又成为唯一。


      陆晨告诉恩心,在上海,在浦西,有一个好女孩,也是独自生活着。


      她叫海遥,是陆晨的大学同学。


      恩心便去见她,怀着迫不及待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那个女孩,她是陆晨世界里的人,她的大学时光留下来的朋友。


      在星巴克,她们见到彼此。海遥穿了长裙,大卷发,背了棕色的流苏包,全身散发着木棉般的女性气息,穿衣是波希米亚的风格。


      恩心主动买了两人的咖啡,她们已有交谈,知晓对方二三事。但这样突兀地跑来见陆晨的朋友,仿佛就要从那方寸屏幕,走进她的真实世界。她满心欢喜,掩饰不住地雀跃,又拿捏着那小心的分寸,生怕给海遥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居然交谈甚欢,一起看了场电影。然后出来逛打折的鞋子,见八佰伴门口有包包特卖会,两人牵手前后挤进去。


      海遥相当高挑,穿衣很有自己的风格,即使在冬天,把毛裤与长裙、短靴搭配起来,可以同时做到保暖又时髦,佩戴很大的羽毛耳环,竟然不显突兀,身上的奇迹香水散发幽幽女性气息,恩心由衷赞叹。


      她们与陆晨开视频通话,两个女孩子头挨在一起同时出现。陆晨惊愕得说不出话,一个是大学时代的好朋友,一个是最近聊得很好的女孩,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她们同时出现在一个相同的时空。


      恩心见陆晨这样的反应,有些喜悦与感动,她这个人,现在是真切地让她感受到,并且愿意让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过后,陆晨问海遥:“感觉如何?”


      海遥说:“是很可爱很甜美的一个女孩子。”


      “和我以前那些女朋友比起来呢?”


      “我觉得,是给我感觉最好的一个。”


      “当真这样好?”


      “很积极很阳光,就是有点傻傻的。”


      “怎样傻傻的?”


      “满口谈论的全是你。”


      “那还真是,真是有点痴傻,花痴。”


      “多好。会对你好。”


      在南方没有暖气的冰冷的房间里,恩心已不用大开着窗户让风灌进来,生怕与世隔绝。她像是有了挂心的人,只管回到这个小小的房子,与陆晨说一声:“我到家了。”


      是一个远方的熟人,虽未曾谋面,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十年那么久,那样安心。


      她煮粥来吃,将红豆与薏米,泡养在清水里一夜。慢慢浸润,清水渗透谷物的内心,直至颗粒饱满。


      陆晨临近期末考试,忙得不可开交,整日整夜泡在图书馆与星巴克。深夜觉得疲倦,要一杯浓缩咖啡,小小的一盅,苦苦地饮下,没有任何喝咖啡的享受,只为提神。


      恩心便远远陪伴她,中午推却了平时一起吃饭的同事,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即使是英文不好,也可以帮陆晨分担几篇paper,能查阅一点资料发给她也是好的。


      她乘着上好的夜色回到公司,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帮陆晨写的东西还存在公司电脑里。她仍觉得欣喜,好像是几年前,大学的图书馆已关闭,仍不尽兴,漫步在校园里回教室接着上自习,那天真的对于未来的憧憬,心里的光芒到现在都还清晰。


      陆晨醒来,便是找恩心说话:“Hi there,在做什么。”


      恩心已习了陆晨的讲话方式,还在赶稿。


      “这么晚了,还要工作,加班吗?”


      “不是。白天忙着帮你查找资料,给耽搁了,明天必须交。”


      “对不起,害你这么辛苦。”她有一点歉意,不知这女孩放下手边一切帮她渡过期末。


      “不辛苦。能为你做些事,发自内心地开心。”


      “你喜欢我吗?”陆晨问。


      “喜欢。”恩心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介意这样的反复确认。仍按耐不住跳动的心,去问对方一句:“你呢?”


      “也喜欢。”


      被打动时,陆晨说,我真想不到,你这样温柔体贴的女孩,那张阳居然会不选你。


      恩心讲:“我也不理解,有你这样优秀的人,你那小女友怎么会不懂好好珍惜。”


    大概每一段感情的开始都是这样,看对方总是一千一百种的美好。


      她们也讨论起各自的伤口,心里的伤,无非是年轻的感情交付不得,带来的一丝肿胀的痛楚,终将遇见一个愿意懂得和陪伴的人,将那心上的伤疤温柔舔舐。身体上的伤口,却藏在隐秘的地方,不轻易给人知道。恩心说起一个月前做的那次“掏栗子”的手术,现在左胸侧边留了一个细长的疤痕,颜色很深,医生说,每个人体质不同,也许一年可以恢复,也许就终生留在那里了。


      “手术时虽然打了麻药,但还是好疼,我没有叫,腿在下面乱蹬,能感觉到里面掏了好深,那种胸腔被掏空的恐惧感。”


    “你的胸型应该很美,我从视频里,即使透过大毛衣也看得出来。”


      “它不美,它有疤,甚至算得上难看了。”


      “不,反而让我更想呵护了,我懂那种疼痛。”


      “你见到它会失望的。”


      “不会,我会亲亲她。我懂得身体上留着伤口的感觉。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打球,没做准备活动就上场了。那次是松江七校篮球赛,女子很关键的一场比赛。对方防守拼的凶,我跳起来封盖对方一个高个子女生,空中被她的小动作顶了一下,全身失去了平衡。落地时伴随旋转,韧带没做热身是脆的,就断了。当时倒在地上起不来,被拖下场去的。后来检查为前交叉韧带断裂,半月板后角撕裂,左侧韧带断裂,必须做手术,不然一辈子都不能打球了,于是我就选择了做手术。”


      “你这样爱好篮球?”


      “是热爱。在上海做了膝关节微创手术,在膝盖处取了一根肌腱把韧带连上,先打钉子,再取掉,所以我至今左膝上还有四处刀疤。那种钢钉入骨的疼痛,,到现在都还要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内心不想哭,但泪腺自己在流泪。”


      恩心也触动,竟哑然。


      想起做手术那次,医生询问是否已经结婚,她答未婚。那一刻医生略带一丝惋惜与同情地望着她,好像乳房上的疤痕会影响一个男人爱她、娶她,给她婚姻的承诺。而男人听闻了她动过乳腺的手术并留了疤,第一反应是,那便不能穿性感比基尼喽。


      “所以我是T,终究还是女人,不是男人。”


      “谢谢你懂。”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你脱光衣服站在我面前,我心里可以没有一点情欲,我只是心疼。我只会走过来紧紧抱住你,什么都不说,那么这才是真爱。”


      恩心不语。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爱过你了吗?”


      “没有。至少这半年在上海,没有过。”她猛然发现自己有多么孤独,多么渴望一份真正的爱。


      “所以说,beauty

is a sin.漂亮女孩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内心。”


      “常常。我走过浦东南路的时候,脑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下雪天,一个女孩赤身裸体站在路灯下,人们走过来围观,指指点点再散去。路灯的光投射着雪的影,像是下雨,她头发上、身上落满了雪。但她不管这些,她在等一个人为她裹上一条毛毯,带她离开这不堪的现场。”


      “我在想,带她走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是个流浪人,居无定所,然后她跟着他流浪到很远的地方。”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想圣诞假期回国的那一整个月留在上海,陪着你,和你一起生活。就我们俩,天天在家煮火锅,温温暖暖过冬天。”


      “我们身体上的疤像是两朵小花,可以相生相依,用我的花换你的花。”


      她们渐渐交换彼此的秘密,这段日子以来,她常常看一本书,等陆晨起床。


      没日没夜地说话,说到过去叫人感慨的事情,临时起意一起买了罐装啤酒,隔着半个世界共饮。


      有时陆晨驰骋在午夜的马路上,却仍在红灯的间隙停下来与恩心回复。


      “小心开车,注意安全。”恩心紧张叮嘱。


      “总舍不得。”好像一刻都不能漏掉。


      她也会在等红灯的间隙,拍张佛罗里达的天空给恩心传来。


      白云扑面而来,世界那么大,我们还年轻。


      陆晨说,恩心,你一定要随我出来,看一看这外面的世界。你才知道别处究竟还有什么样的人,过着怎样不同而有趣的人生。


      人们家里吊着冲浪板,在起浪的天气随时准备出海去。有些建筑仍保留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


      恩心就像从梦里强行被人拉出来似的,看得出,陆晨是十分满足于美国的生活的。


      她想和她一起去蓝色海岸,热闹的仲夏傍晚,荒漠戈壁,冰天雪地,还有平常的阳光色的下午,大雨倾盆的早上。


      可是,美国,她如何能到达呢?


      这时她便生出自卑来,那个心上人生活在那片未知的土地。她只想象那片土地应是富庶、美好的,充满令人向往的自由空气。


      那个人,也只是回来一小下,带来一些类似薄荷气味的振奋与吸引给她。


      那之后,她仍不能拥有她,她如何能走在她身边呢。


      她有她的大美国,而她只有小小浦电路。


      进入了更深的冬天,她喜欢用厚衣服将自己裹起来,经过卖糖炒栗子的,便买上半斤,热热的捧在手上,是令人唇齿生津的甘甜。


      恩心不知道上海的隆冬要冷到什么程度,毕竟这里是南方的第一个冬天,没有暖气,只有传说中很恐怖的那种湿冷,用层层冬衣包裹也感觉不到暖。


      走在崂山路上,即使是手里拿着两个温热的芝麻包和甜豆浆的早晨,她突然发觉,她现在心里是有了期盼。也许是即将回国的那个人,也许是此刻也走在上海的老马路上的什么人,她只是在等待,有人知道她喜欢吃黑芝麻包配一杯热豆浆。有人分享她的梦想,她的喜悦,她迫切融入上海生活那充盈着爱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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