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枕之旅】青海·七月不远（下）

七月不远（上）

斑斓

青海湖距西宁百余公里，交通不便，只能自驾或包车前往。天色刚亮，汽车站门前便挤满了揽客的出租，师傅们嚷着：青海湖，青海湖，这是所有游客的目标。对于我这样喜欢独行的人来说，车站是最给人安全感的地方，让我感到一种众生平等的自由。

一早出发时，天还是阴的。启程前看天气预报说青海湖会持续一周阴雨，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我信命，相信凡是命中注定的风景，总会跨越千山万水，穿过重重阻隔，落入眼中。

果然，在往青海湖行驶的途中，老天阴沉的面色渐渐明朗。先是一抹蓝色扯破厚厚的云层悄悄地探出头，见无人管束，便肆无忌惮地蔓延起来，不一会儿便占据了整片天空。碧空如洗，说的便是这样的通透澄澈。

沿途芳草萋萋，目之所及尽是绿意，我不知道这茫茫的一片是该叫草地，草滩，还是草原。金灿灿的油菜花织成一块块方毯，点缀在青绿的大地上。成群的马牛羊在悠闲地吃草，健硕的黑牦牛们闲庭信步在广袤的草场，而圣洁的白牦牛们早已候在每一处景色宜人的路旁，等着游人们来合照。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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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料到夏天也能如此生趣盎然。生活在内陆平原上的人们都喜欢歌颂姹紫嫣红的春色，而到了炎夏，群芳凋零，只剩铺天盖地的绿，未免单调。夏花也不似春花那般柔弱，她们大多耐力十足，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不眠不休地盛放，看久了让人倦怠。而在这苦寒的高原，夏季才是最色彩斑斓的时节。湛蓝的天与水，青碧的草原，金黄的油菜花田，玛尼堆上飘扬的五色经幡，黑白相间的牲畜群，勾勒出一幅壮阔的图景。人在这辽阔的天地间，也变得越发渺小起来。

流金

油菜花正当盛时，一片片花田在阳光下闪光，风过时，便泛起金色的波浪，像琴弦上流动的旋律。司机在一处游人如织的花海旁停下，让我拍照。他说没有必要去门源，这时节的油菜花，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美的。我飞奔过去，像一只蛱蝶穿梭于花间，仿佛也被染上了一身的金黄。

油菜花于我来说并不陌生。从前旅居东瀛时，每到春天，路边的油菜花就三三两两地绽放。偶有连成一片的，瞬时会夺了樱花的美。油菜花像是精力充沛的农家少女，而樱花在它的映衬下更像个面色苍白的病西施。

油菜花本不是观赏植物，它外观质朴，气味不佳，甚至连个雅致的大号都没有。它的出挑，完全得益于色彩，那铺天盖地的黄。

黄是三原色之一，是无法调配，只能从大自然中萃取的，最纯粹的色彩。在人类对自然万物最早的认知中，黄是谷穗，是大地，是母亲河，是我们发肤的颜色，它灿烂又深沉。它可以将炽烈张扬的红调和为橙，将温柔沉郁的蓝变幻为绿，伫立在任何颜色身旁，都不会显得突兀。

其貌不扬的油菜花，一如银杏、胡杨，都是占尽了黄色的恩泽。多少热爱自然美景的人，扛着长枪短炮，追逐着它的脚步跑遍天南海北。二月，它现身于云南罗平的峰峦之间；三月，它栖身于至江苏兴化的碧波万顷；四月，它翩然来到安徽婺源，在青瓦白墙下繁衍生息。待到春归，人间芳菲落尽后，它又跑到高原上，在从天而降的圣湖边绵延不绝，为这方天地注入金黄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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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蓝

当地平线与天相接之处，浮现出一条蓝色的缎带时，我知道曾梦里出现的青海湖，终于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我眼前。

我们没有去主景区，而是被司机带到了游客罕至的一片湖边。泥泞的土路上突然冒出了一根绳子，车一驶入，就有藏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出黝黑的手说：“五块。”

交了过路费，很快就来到了湖边。这里有刻着青海湖三个字的石碑，有骑马划船等游乐项目，还有个原生态茅厕，像是景区的简易版。同车的一家人去品尝湟鱼，我便一个人在湖边骑马，坐船，趟水，静坐，脑子里盘旋着各种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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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湖啊，蓝得让我想落泪。

蓝，让人想到天空和海洋，蓝色的哈达和经幡，海子笔下的蓝宝石。而湖水的蓝，却别有一番韵味。人们常说：水天一色，但湖水与天空的蓝却并不是同一种。

在颜料中，有一种蓝就叫湖蓝。那是蓝中带绿的色彩，在冷艳的蓝色系中稍有一点暖。它比靓丽的钴蓝柔和，比忧郁的普蓝明快，能使人心安定，就像襁褓中的婴儿听着母亲的摇篮曲。

天蓝与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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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浓得化不开的蓝色，只要一走近便迅速褪去，变成让人心碎的透明。我一次次捧起蓝色的湖水，看它一次次在掌中变清，就像水中捞月一样，徒劳无功。

于是我只能坐在岸边，远望着它，像凝视着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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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风景之中，大海让人欢畅，高山让人敬仰，草原让人胸怀壮阔，沙漠让人满心苍凉，而湖泊，是最能安抚人心的。

我去过的湖泊不多，长年在城市中游走，接触更多的是河。大多数的城市都是因水而生，有一条滋养万民的母亲河，河流两岸自是最热闹的地方。河流是宽容善良，平易近人的，而湖泊是离群索居，孤僻高傲的，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但我更爱湖。或许是因为生命之初，我们也是被包围在这样一片静止的水中，紧闭双眼，蜷缩身体，在无光无声的密闭空间里飘浮着，无比地安全。而自从我们啼哭着看到世上的第一缕光，那种绝对的安全感也随之消失，再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每次坐在湖边，我的心头总会涌起一种伤感的怀恋，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或者一个风雪中迷路的旅人看到了一盏昏黄温暖的灯。

——我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呢？为什么在这里百般无奈，又低眉顺眼，理所当然地活着呢？

湖水悠悠，声息皆无。

我的泪水涌出眼眶，却不敢肆意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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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情形过了五年，依然历历如新。我总觉得自己是把一部分灵魂留在了青海湖底，让她永远被含盐的湖水涤荡得干干净净，不染污垢，不老芳华。

而剩下那一部分，则拍拍屁股潇洒地起身，转头走向了更辽阔的天地。

为什么活着？

我到现在也没有答案。

所以才要山长水远地四处游走，才要酸甜苦辣地历经世事。

旅行也好，生活也好，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寻找。在找到答案之前，我的脚步不敢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