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张力的四种技巧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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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雨时

一首诗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结构。结构就有一个张力问题。诗歌中的张力,是借用物理学名词,其原意是;“液体表面相邻两个部分间,单位长度的相互牵引力”。转借到诗歌创作,张力就成了表现诗意、结构诗歌的一项重要技巧。美国新批评派的阿伦·泰特说:“诗的意义,全在于诗的张力;诗的张力就是我们在诗中所能找到的一切外延力和内涵力的完整的有机体。”美国哲学家约翰·杜威也说:“如果没有内在的张力,诗就流于内在的铺陈,一泻无余,当没有所谓生长与完成。”这些话,不仅阐明了所谓张力,是指诗歌的内敛与外射在冲突对抗中达到的平衡态,这种矛盾的统一,成为诗意的综合与浑结,发散与升腾,也强调了张力对诗歌的生成的重要价值和意义。现代诗不能没有张力,没有张力成不了好诗。

张力在诗歌中的表现多种多样:语言、表现、架构,内在的、外在的,等等。这里,只就表现技巧层面,结合诗性意义的传达,探讨一下诗歌的张力。

张力,是矛盾的表现,凡有矛盾的地方,就有张力存在。现试举几种张力形态:

反常关系构成张力。在现实世界中,“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与事物,事物与事物之间,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这些都属于常规逻辑范畴。诗歌为了表达某种感情的需要,打破这种现世常规,利用反常逻辑,创造一个假定性的艺术世界,从而形成诗歌的张力。例如,《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怨,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观,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青山烂,秤锤浮,白日现参辰,北斗回南面,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而夜半见日更属无稽。但这些不可能在诗中就成为可能,这种可能是反常的假定的可能。意思是: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你才能把我休弃。这就构成了诗歌的张力:从艺术上的假定变为对生活的肯定,而此种转换的审美动力源是这个妇女强烈的带悲剧色彩的忠贞不渝的感情。

异质意象构成张力。诗歌由一系列意象组合而成,意象的性质不同,它们的关系也各种各样:或相对,或矛盾,或映衬……凡是异质性意象组合在一起,它们之间排斥、否定、对抗,以及替代、转化,形成既对峙又依存的紧张状态,这就构成诗歌的张力。例如,张健的《鹰》:

   站着,增加了山的高度

   飞着,谷才有了内容

这是鹰的形象两个侧面:站着,飞着;一静一动,两者相对,彼此生发,不仅塑造了鹰的雄健的完整形象,而且赋予了它坚毅博大的灵魂和精神。这比单方面的描写,内蕴要丰富、深厚得多。这就是张力效应。

又如,杜甫的《春夜喜雨》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明与暗构成矛盾,矛盾的双方互相对照,互相映衬,在一片浓云之外,江火明灭可见。这不仅造成了深远的意境,而且迷朦有味。

再如,《诗经·采薇》: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诗中的环境与人是陪衬关系,人去的时候,是春风杨柳,回来的时候,却是雨雪满天。这种“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就构成了一种张力,其效果是“一倍曾其哀乐”。

具象与抽象构成张力。关于新诗写作,胡适曾说:“须要用具体的做法”。诗当然要有具象,甚至以具象为主,因为隐蔽的感情要用具象才能表现。但也不能一味的具象,具象在某种情况下要上升为理念,做到情理交融。特别是现代诗,由于大量智性的介入,更要求诗中具象与抽象有机结合。这种结合也造成诗歌的张力。例如,魏氓的《纪念碑》:

   在心的位置

   一株以热血浇灌的植物

   生长中国的骄傲

这首诗以植物象征着纪念碑。“植物”是具象,“中国的骄傲”是抽象。具象之所以能够联系到抽象,是因为“在心中的位置”和“以热血浇灌”。正由于具象与抽象的这种对峙中的和谐,使纪念碑意蕴庄严而深切。

又如,李白的《拟古》:

   长绳难系日,

   自古共悲辛。

诗人设想用长绳系住太阳的办法留住时光,但这是办不到的事。时光难留,这是自古以来人类的悲哀。“长绳系日”是具象,“悲辛”是抽象。两者联系在一起,就透射出了一种悲慨的智性之光。

类矛盾构成张力。类矛盾,是表面好象是矛盾,然而导向统一的真理。外在的矛盾使人惊奇、不解,但当我们深入下去,弄清它的条件和情况之后,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种情况,正是诗的张力。例如,罗·拉法雷斯的《出征,赠鲁卡斯特》:

   亲爱的,你不要说我残忍,

       撇开你纯洁的胸膛,

   宁静的心窝,贞节的庵院,

       拿起武器上战场。

   是的,我现在追求着新欢,

       那是战场的敌人,

   我守护一把剑、一匹马、一个盾

       用更加无邪的纯贞。

   然而今天我虽然变了心,

       会使你对我更崇拜,

   亲爱的,我要是不更爱荣誉,

       怎能说对你是真爱!

这首诗张力的形成,来自类矛盾。本来是很爱的人,突然说要抛下她去追求新欢,这显然是一种矛盾,但这是假象,诗歌进一步发展,最后就点明题旨:“亲爱的,我要是不更爱荣誉,怎能说对你是真爱!”这不仅增加了诗的曲折,也使感情深刻化:从爱到不爱(类矛盾),再到真正的爱(导向实质)。

好的诗都存在张力。诗的张力,一方面使诗人确切给出一种意念,或者经验;一方面使读者能够有所感受、领悟,或者重建诗中世界。诗人不断增强诗的张力,不仅使其富有更多的弹性,更臻于严密,又使诗不至于松散、虚浮和陷于混乱。应该知道,张力不是一成不变的规律,而是一种技巧的活用和创新。它是诗人运用各种媒介创造和显现诗的情境或智境,以达到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完整与统一,从而使诗歌具有一种生长性,即诗性意义,不因受时空限制而终止,而是不断地在读者心目中增殖。凡是亘古常青的诗,它的生长性不会因时光流逝而变弱。我们今天读中外古代的优秀诗篇,仍可能产生新的感性,就是因为它们具有很强的张力。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的诗永远是“现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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