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爸妈回了趟老家，他们回去协商卖老房子的事，而我想回去看看老房子，奶奶去世后很多年都没有人住那里了。
卖了后就再也去不了了。
奶奶是个公认的丑女人，我因为怕她脸上那道可怕的疤痕，从小不肯给她抱，但她总会领我去她的房间，悄悄地塞给我很多大白兔奶糖。
那些就是我对她的全部记忆了。
爸妈在外面谈事情，我仔细打量着这幢古老的房子，开始寻找着什么东西。
终于，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泛黄的记事簿。
【后补】
我的家在贵州黔南的一片大草原上，每年旺季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来这里游玩，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走后，这里总是很脏。
淡季的时候这里无人问津，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我喜欢淡季，爸妈喜欢旺季，因为有人来我家才有钱赚。
家里有三匹马，两匹公的瘦马，一匹肥母马，母马一般不出去接活，爸爸妈妈一人牵一匹公马出去给人骑。
生意好的年生可以挣够我和弟弟的学费，生意不好时就砸锅卖铁或是去贷款，家里还有一亩田，每年的收成刚好够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六岁】后补
今年，我六岁了，上小学一年级，学校就在山脚下，同学们的父母也大都是住在草原上靠牵马为生的。
放学后，我喜欢和其他小孩去山上寻宝，爬树，捉鸟，或是跳皮筋，踢毽子，玩做迷藏。
看见太阳快不见时就跑回家里，用凉水把脸上的汗和泥冲干净。
很远就能听见爸妈吵架般的聊天声，无非是在骂谁又抢他们的生意。
这个时候我便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
有时候玩得舍不得回去，比他们回去得晚，会被爸爸用皮带抽。
他们不许我出去和那些小孩子玩，也许白天他们才和那些父母们因为生意的事吵了架。
今天，隔壁的男孩又来叫我去爬树，他说他树上有个鸟窝，里面有小鸟，叫我去捉。
这棵树很高，比我高了好多倍，男孩叫我上去取，我一开始不敢，他说他穿着拖鞋不方便。
我答应上去，却不是因为他穿着拖鞋，而是因为有点喜欢他。
就像喜欢一个毛绒玩具那样。
爬到树顶时，我伸手去取鸟窝，却一不小心踩滑了，垂直地掉了下去。
我的心跳突然停止了，眼前一黑。
我以为我要死了。
可是我还没长大，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醒来时，我的脸很痛很痛，说不了话，稍微动一下嘴角，都像是肉被撕裂了一般。
妈妈背对着我在抽泣，爸爸坐在门口，望着外面青色的一片，地上全是烟头。
拆开绷带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我的脸和我的鼻子连在了一起，上面是一道很恶心的疤痕。
像是死掉的蜈蚣扒在我的脸上。
妈妈说，很大很深的一道口子，乡下的医生只负责将伤口缝好，其他的也管不到。
我没有回答，偷偷哭了很多个夜晚。
从此之后，我很少照镜子。
【十五岁】后补
因为成绩不太理想或是家里人对我要求太高，或是一种补偿。
爸爸把我送到了一所私立的贵族学校，据说，上了这所学校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学。
学费一般是牵马的钱，一半是贷款借的，抵押的就是家里那三匹马。
这所学校里大多数都是些有钱人，他们有些不和穷人玩，有的不和丑人玩。
为了融入他们，我去了解了很多我不感兴趣的事物，言行举止间藏不住的讨好，可她们依旧不和我深交。
只有表面上的笑脸相迎，或是要我帮忙或打扫卫生时，叫得特别亲切。
我自愿帮她们搬书，值日，打扫卫生，身为纪律委员，却不敢记她们的名字。
终于每个人都亲切的称我“娟哥”，但有人生日或周末聚会时，依旧没有人叫我去。
用尽自己的耐心和虚伪之后，我恨透了自己，开始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一个人去教室，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回寝室，然后 躲在被窝里思考人生。
不是有人说过，上帝为我关了一扇门一定会为我爱一扇窗吗？
但我可能是被遗忘的那一个，上帝不会再来光顾。
我自己都嫌弃自己，不到一米五的个子，天生男人一样的嗓音，骨骼大，体重130，也不善良，怎么改变？
没救了吧。
曾经想跑步减肥，却长了一身肌肉。
加上手术后扭曲的脸，我不敢照镜子，只是想想，就差点忍不住要去死。
只是，没有死的勇气。
我最恨周末，因为周末不用穿校服。
我没有其他的衣服可以穿。
我渐渐不和人说话，总觉得低人一等。
无数个黑夜里，我祈祷永远的睡去。
自卑快要了我的命。
为了让自己走出来，我又开始试着与人交往。
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对我很好。
但她看我的眼神我很厌恶，她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怜悯和同情。
她也这样认为，长得丑就应该被同情？
在一个情绪脆弱的夜晚，我透露 了我所有的秘密给她，她抱着我，说心疼我。
我忍不住大哭，她也开始流泪。
看着她美的脸庞，哭得梨花带雨，在月光下楚楚可怜。
我忘记了她是为我而哭，开始心疼她的眼泪。
有一次和她吵架，当着全班，她大声地数出了我所有伤疤，这一次，我没有哭，后来，好像都没再哭过。
过了几天，她跑来跟我道歉。
依旧眼里含泪，楚楚可怜。
我原谅了她，她的脸依旧那么漂亮，可我却有种扇她的冲动。
后来，日子平平淡淡，我的悲伤也开始减少。
我好像，心不太会痛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没有梦想，没有方向，不明白人生的意义。
只是活着，冷漠又骄傲的活着。
对了，其实高中时代我有个很喜欢的男生。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十七岁】后补
今年我辍学了，回到了小山村。
这里所有的人基本上没读上过高中。
我在里面算是文化人，但爸妈还是很不开心。
他们砸锅卖铁的学费钱算是打水漂了。
我很愧疚，但无可奈何。
做不了那种拼了命熬出头的人，没那种毅力，也没那么强大。
我开始麻痹自己，帮他们出去牵马，种田，做家务，能做的我都做，就是想死皮赖脸地待在家里。
我听见他们说给我找人家。
小山村里就是这样，不读书就嫁人。
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待在这个家里，能过一天是一天。
可我没有选择，我不想反抗，我觉得好累。
我装作不在乎一切，可人又怎么能装一辈子？
总有一天不得不卸下那个面具，到那时，痛苦无孔不入，侵人心血。
终究，我是个女人，很丑却很矫情的女人。
【十九岁】后补
吃饭的时候，平时不怎么讲话的爸爸突然开始关心起我的生活。
妈妈也一直往我碗里夹菜。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我无所谓，反正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期盼。
对方是个大我十几岁的男人，妻子前几年和他离婚，把唯一的女孩也带走了。
他家以前就是我们村的，后来一家人都搬去县城里了。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把房子卖了，准备娶个媳妇回乡下过。
因为乡下有亩田，还可以再申请个书记的工作，他和我一样，读过几年书。
他说他只想找一个人作伴，不至于每天一个人，怪孤独的。
我没讲话。
在结婚那天夜里，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想要退缩，看见爸妈堆着满脸的笑容招呼亲戚，我咬紧牙关，和他进了洞房。
那天晚上我化了淡淡的妆，他醉眼迷离的掀开我的红盖头。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其实你也挺可爱的。
有记忆起，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可那天晚上，他依旧关了所有的灯，要不是在黑暗中我痛得流出了眼泪，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
【二十岁】后补
他每天出去工作，我在家守着那亩田，种点小麦和蔬菜，这样就可以在当季吃上新鲜菜，我们两个人的米也能解决，他的工资可以攒下来，过几年修一幢两层楼的房子。
原来，他嗜酒，才离了婚。
喝醉了啥也不知道，要打人。
当时家里人知道，怕我不同意，也就瞒了过去。
他前妻怕他，我不怕他，他打我我就和他对打，大不了一起死，两个人都别过了。
每次他清醒过来都跟我道歉，然后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不喝酒，过不了半个月肯定又烂醉回来。
偶尔甚至醉倒在大街上，街坊邻里叫我去街上领人。
我不去，他们找我我就躲到后山坐着看夕阳，太阳下去后，又看月亮，等到日出后再回去。
他有天问我，我不去领他，万一他那天死在街上怎么办。
我说把你埋了，然后一个人过。
我想过，如果真的那样，我就一整天一整天的去山上看夕阳。
我彻底变成了一个村妇模样，终于不再有人对我的丑指指点点。
因为我活在了自己应该在的轨道里。
【二十一岁】后补
怀胎十月，今天我在医院完成了一件最伟大的事，今天，我生下了一个男婴，八斤多，大胖小子。
顺产生的，他太胖，我遭尽了罪。
母子平安，所有人都很开心，我躺在病床上，脑袋里千丝万绪。
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给我，我看着他皱成一团的小脸，黑乎乎的一个肉团，我变得格外温柔。
我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重生一般，我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
我摸着他的小脸，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是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美好缓缓在我血液里流淌，那种温柔划过我每一寸的肌肤。
我开始渴望爱。
【二十六岁】后补
大宝上幼儿园了，村里的幼儿园离家很近，每天去接送他上学，我开始彻底忘记了之前的生活，忘记自己也曾上过学，也在市里待过。
日子平常简单，只是生活越来越退化，我变得跟那些没出过门，没读过两年书的村妇没什么差别，我除了干活做饭，洗衣带娃之外啥都不会了。连普通话都不会讲了，我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农村妇女。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可惜了从前爸妈起早贪黑的挣钱供我读书。
晚上给他们打了个电话，说是马死了一匹，是老死的。
我有些伤感。
【三十二岁】后补
大宝今天上初中了，学校让开家长会，我想去看看他的新学校。
我精心挑选了一件衣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我给大宝煮了二十个鸡蛋，往他的书包里塞了两罐我自己做的辣子。
大宝是个典型的贵州人，无辣不欢。
在出发之际，大宝却哭了，他长这么大很少哭。
我吓坏了，一直哄他，安慰他，问他原因。
大宝遗传了我的性子，倔得要命，一直哭，不说一句话。
从小大宝就喜欢他爸，我让他爸哄他，我回房间里往大宝口袋里塞些零钱。
不知怎么的，外面传来很大的打骂声，这也是极少数的，我和他爸都稀奇他得很，平常舍不得骂，更别提打他了。
我连忙冲出去制止了他爸，拼命护住大宝。
除了喝醉酒，我从来没见他爸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过现在，为了大宝，他已经把酒戒了。
大宝脸红红肿肿的，上面还留着几个手指印。
我心疼得要命，气急败坏地和他爸吵架。
他爸沉默了很久，任凭我又打又闹。
半晌后，他说让他去开家长会吧，我留在家里做饭等他回来，路太远了，我难得走。
我没有说话，一时间明白了所有。
从小到大被嫌丑，这一次，最痛。
下午，我又去了后山，这个时候，没有落日，没有星空，我坐在一个小山坡上，看这属于春天的景色。
我忽然想变成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或一阵风，什么都好，我想要做一个感觉不到痛的生命，只平静地看着这时间的美好。
黄昏后，我下山做饭，等他爸回家。
饭桌上，我问他了许多问题。
学校好不好？同学们友不友善？会不会瞧不上咱家大宝？
他爸说一切都好，不过老师说家长的教育和家庭环境很重要，希望父母可以以身作则，多读书。
【四十二岁】
今天大宝考上了大学，家里来了很多祝贺的亲戚，我却躲在房间里哭了。
大学在上海，离家太远。
【四十六岁】
今天大宝结婚，对方是个上海姑娘，家里挺有钱的，父母给他两夫妻准备了新婚房，不大不小，够他们两个人住。
婚礼是由女孩家里一手操办的，我和他爸没去，怕给大宝丢脸。
我又哭了，他爸骂我没出息，明明是好事，是 娶媳妇，又不是嫁女儿。
等过段时间就让大宝把儿媳妇领回家来，再是城里姑娘，也得孝敬爹娘。
我笑他摆公公 的架子。
这天，我陪她喝了两杯，晚上，他陪我去了后山。
今晚月色真美。
【四十八岁】
今天，大宝打电话来说他媳妇生了，也是个胖小子
他让我和他爸给小孩取名字，他爸说自己没文化叫我取。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好了，男孩叫星儿，女孩叫月儿。
大宝说好，激动的语无伦次，我能想象他手舞足蹈的样子。
大宝当爹了，我当奶奶了。
今晚，我和他爸又喝了酒。
记不得从何时开始，他爸又开始喝酒了，我不拦他，因为他现在喝得少，都是开心的时候喝两杯，我陪着他喝。
喝多了些，人越来越老，开始变得特别容易伤感。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死了好多年了。
我想他们了。
【五十三岁】
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宝带媳妇和星儿回家了，这是他们后回来的第六次，星儿今年五岁了。
书上说，糖里含有让人快乐的东西。
我的柜子里总放着一小罐大白兔奶糖，等着大宝带星儿回来给他。要过期了就自己吃，老头子有糖尿病，不给他吃。
星儿不喜欢我抱他，一抱就哭，我领他回房间，悄悄给他吃糖他才笑着叫我奶奶。
给糖要躲着，星儿妈妈不让吃，说要坏牙。
每年星儿回来一次都高了一头，时间过得真快，我在想我还能见他几次。
【五十八岁】
今天老头子退休了，领了一笔退休金，他拉着我的手，说终于有时间陪我了。
其实他很久之前就可以退休，只是退在七十岁之后，钱多一倍。
咱们现在不缺钱也不缺时间，可以慢慢悠悠的过晚年生活。
他说我喜欢看月亮，就没个星期都陪我去山上看月亮。
他知道我一直想去外面看看，说活了一辈子就得出去走走，说不定哪天就入土了。
我说好，咱们说好一起去天安门。
吃饭的时候，他磨磨唧唧地掏出一个礼物盒。
说一辈子没送我过什么东西。
盒子里是一串珍珠项链，又大又圆，特别好看。
我笑他一把年纪了，还搞小孩子名堂，真不害臊。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我这辈子的相公，我不后悔。
不得不承认，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喊了两壶白酒。
我劝他少喝，他不肯，说今天开心，要尽兴。
我今天也高兴，陪着他一起喝。
就在这幸福的时刻，忽然间，老头子捂住胸口说很痛，刚说完，就猛然倒在了地上，他嘴巴拼命地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我心痛到不能呼吸，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跪下来求他们救命。
我撕心裂肺地叫我的老头子，不准他睡。
对了，饭馆的对面是他大舅子的家，街尾是我弟弟的家。
我顾不上老头子了，叫人打了120,拼命往他们两家跑，有男人可以马上背老头子去医院。
我说得很急，哭得说不清楚话，求他们去救他们的姐夫。
等他们收拾好已经是10分钟后了，我一边乱骂，一边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们真他娘的不是人，人都要死了还磨磨蹭蹭。
这两个男人是傻子，过去了和其它陌生人一样，只是站着不敢动，怕摊上事。
我要自己背老头子去医院，有人叫我不能动病人，怕出事。
看着老头子慢慢没有动静，我彻底丧失了理智，一直跪着求这些围着的人救他一命。
没有人理我，我恨死自己没文化了，不可以自己救他。
救护车赶了半个小时，从医院过来也不过一刻钟的车程。
这些穿着白衣服的人，在老头子身上摸了几下就给我说人没了，不用救。
记不得是怎么被送回的家，不知道那个没有老头子的房子还算不算家。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大宝他们回来了，连他都给我说他爸没了。
他也是傻了，他爸怎么可能扔下我就走了。
他们把老头子放在殡棺里面，只能每天去敲殡棺的玻璃，叫他别睡了。
他怎么也不肯起来，我牵不到他的手，他们不给我开棺。我在外面喊，他在里面睡着了肯定听不见。
每喊一声我的心又烂了一遍。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
他是真的没了。
但我知道，不是他要走，是老天爷硬把他带了走。
老头子上山那天我没去，怕会跳了进去和他一起。
但我坚持让大宝把老头子埋在我最爱的后山上，以后我也要葬在那里。
等他们都走了，我才偷偷上山，一个人在老头子那里待了一个星期
我带了他最爱的酒，陪他喝。
他躺在我身边，陪我看星星。
我一天往山上里跑，也不梳头发，不换衣服，村里的人都说我疯了，叫大宝来把我接走和他们一起生活。
村里的妇人七嘴八舌，村里的小孩见我就躲。
我没疯，只是想多陪陪他，一个人在山上，他会很孤独。
我又不像我，喜欢一个人去那里待着，他，是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但现在我上山很困难，要爬一上午才上得去，有时候索性就在山里睡。
我坐在山坡上，手里握着他送我的项链和他仅剩的那副老花眼镜。
我明白，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
【六十三】
从大宝那次家长会后，我开始看书，好在之前读过这么多年的书，字都还认识，只是农村里待久了，很多东西不能理解。
但读书能使我变得平和。
后来我看了越来越多的书，我的好多心事找不到人诉说，这个村里没有能懂，这个家里也没人能懂。
我买了个很厚的本子，开始写日记。自己跟自己诉说。
我都去山上写，一个老太婆每天写日记，会给当成疯子。
我奇迹般地发现，我本该千疮百孔的心不知不觉中已经愈合。
我回想起我的一生。
如果六岁不去爬那颗大树，如果十五岁不去市里上高中，如果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大学，如果十九岁岁没有嫁给老头子。如果，生成一个讨喜的模样。
那现在我会在哪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要怎样的人生才算没有遗憾，怎么过才是幸福。
直到这天我都没有答案。
太宰治说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以前我觉得活着真是件痛苦的事，在我人生的几十年里，我有很多机会可以选择死去。
是生命的韧性让我终究走完了我的一生。
我突然感到世界上的一切都很美好，我遇到的那些风景，和那些波澜不惊的日子。
我再不觉得悲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安详的美好。
我原谅了所有人，又觉得所有人都不亏欠我。
我突然想我的爸爸妈妈和那三匹瘦马了，我突然想回家了，有我相公的那个家。
我好累，我想睡个好觉，希望梦见所有我爱的人。
完
奶奶是在六十三那年去世的，我把这本子交给了爸爸，爸爸在奶奶房间里坐了一下午，就坐在她以前给他做衣服的老缝纫机前。
晚上爸爸一个人出去了，一晚上没回来。
妈妈絮絮叨叨念个不停，说爸爸莫名搞失踪，神经兮兮的。
只有我知道爸爸去了哪里。
后山有座高高的孤坟
里面依偎着一对爱人
走过平凡的一生
再去另一个世界沉沦
活着的人是无人问津的孤魂
永远在等一个人
一起住进一座坟
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