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阿婆

买房之前,辗转租过几次房。租房于我们,就是个在都市中找个蜗居之所,所幸身无长物,大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倒也方便。

我们租住过的最后一处,是学校旁边的一栋老公房。房子很有些年头了,租住的一室户在一楼,阳台和小院被封了起来,算是额外多出半间房,采光全靠窄窄的一线天窗,显得阴暗而逼仄。

房东说,这两栋楼原是公交一汽的房产,房改后交易频繁,楼里的住户大多和公交一汽已没有多大关系了。我俩都是不爱交际的人,关起门来便是自成一统,哪管邻居叫个张三李四?

不过,再宅的人也要交有线电视费,也要学习居委会下达的通知,于是隔壁阿婆便成了我们最为熟悉的邻居。阿婆和阿公都已离退休,儿子可能下了岗,三个人住在隔壁两室户的房子里。除了收费和通知,我们和阿婆的接触并不多,偶尔下班晚了,我能在附近小菜场里碰到她,点点头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上海是座稍微用点力就能拧出水来的城市,蜗牛壳里晾衣服便成了我们最头疼的问题。好在这两栋老公房之间有个院子,空地上的几根水泥柱之间拉上了电线,住一楼的人们可以把衣服晾在院子里。不过四月的天、小孩的脸,常常是早上还晴空万里,下午就阴雨连绵。虽然学校离得近,但骑车回家肯定是不及老天变脸,有一次刚巧洗了毛巾被,看着天色不对往回赶,半路上雨点子就劈头盖脑地砸下来了,心里只有默念“苦也”二字。

等我紧赶慢赶回到大院里,却看到晾衣绳上空空如也。刚走到家门口,阿婆便从隔壁走出来把叠好的毛巾被交到我手中:“我看到要落雨,顺便就帮你收好了。”我赶忙连声道谢,打开房门把毛巾被放回家中。返身又准备出门回学校,阿婆犹豫了一下,探出头来又说:“要是你们放心,下次把衣服直接晾在我们家吧,我家阳台没有封。”我心头一热:“我们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太感谢您了,只是要给阿婆添太多麻烦。”

后来,我们终究也没有把衣服直接晾到阿婆家,不过每次碰到下雨,阿婆仍然会帮我们把衣服从院子里收回来。

转眼到了夏天,天气热了起来。阿婆家的房门成天大开着,只关上防盗门,挂上一块小布帘,这样既风凉又有足够的隐私。我们从走廊上经过,常常能闻到阿婆家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儿。

有一天晚上,天气仍然十分闷热。出门倒垃圾的我隐约听到阿婆家传来些声音,阿婆的儿子很激动地在说些什么,阿婆似乎无力地嚅嗫着,又过了一段时间隐约传来阿公的叹气声。

第二天一出门,阿婆开心地拉着我说:“今朝我家也要装空调了,小鬼头过几天回来过暑假,天太热,吃勿消。”老人满眼的欢喜。我这才知道原来阿婆还有个孙女,可能判给了母亲,只有暑假才过来住住。晚上下班回家,看到楼道里多了几个硬纸板,整齐地捆在一起,码在了阿婆家的门口。阿婆家的房门还是敞开着,偶尔有风吹过,那小布帘会欢快地飘动一下。

几天后,阿婆的孙女住了过来,不过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再一眨眼,快要过中秋节了。

我们家里只有两口人,而且都不怎么爱吃糕点,手里却还有两张月饼票,扔了也挺可惜的,所以我和老婆商量好准备送给隔壁阿婆;不过这只是普通的杏花楼月饼,我们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在门口碰到阿婆,感谢她对我们的关照,送上两张月饼票,心里想这也算是帮我们解决一个难题。阿婆很开心,连声说:“收个衣裳算什么,哪能叫你们这么破费?”我俩少不得脸热,口里只是说这月饼票原也是单位发的。

月饼票顺利送出,我们都以为这难题顺利了结。又过了两天,刚吃过晚饭便听得门铃响。打开门一看,阿婆端着只大碗,问:“吃过夜饭了?我做了点芋艿炖蹄膀,你们尝尝。”我真有些手足无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在阿婆的催促下终于把碗接过来,放在厨房桌上。

我俩坐在桌边,面对这碗还冒着热气的芋艿炖蹄膀发呆。月饼票于我们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更接近于一种累赘,将它们送给阿婆更多地是一种解脱感;可面前的这碗蹄膀却让我们自感承受不起阿婆的这份心意。想起来以前下班晚了总能在菜场里碰到阿婆,后来渐渐和阿婆熟了,她便跟我说:“临收摊前的那些小菜比一大早要便宜很多呢!汰汰清爽放到第二天吃还蛮好。”这碗蹄膀便愈显得沉重了。

过了冬,又过了个春天,我们买了房,准备结束租房生涯。

每搬一次家,就意味着个人财产的一次大洗牌。空调和电视都会带去新家,大多数衣物也装好了箱,其它不少东西会被淘汰,比如旧的被褥,衣物,厨房里的旧洗菜盆,钢丝床等等,这些东西带过去用不上,也没有足够的地方存放。所以我们早早地约好了个收废品的,说好在搬家当天来把这些旧物拉走。

搬家的当天很顺利,朋友们七手八脚地把我们的电器和装箱拉上了一辆小货车。收废品的大叔也如约而至,我们开始把不要的旧物搬到院子里。阿婆在一旁摸摸钢丝床,又掸掸被褥,眼里都是可惜的表情,嘴角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来。

老婆是个细心的人,看出了阿婆的心思,便说:“阿婆,我们搬得急,也没仔细考虑哪些东西您能用得上,也不知道留给您合不合适,所以没和您提到。您要是看着有些东西还能看得上,您就拿上吧。”阿婆松了一口气,说:“这些都是好东西啊,当作废品太浪费了。”于是我们又为阿婆分出一堆来,剩下的依旧留给收废品大叔,总算做到都满意了。

搬家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阿婆了。这几年一直生活在国外,不知道阿婆的近况。四年前曾回过学校一次,路过那栋老公房时便走进了院子,可惜单元门前加建了防盗门禁,我只能透过去望了望阿婆的家门,那块小布帘又欢快地飘动了一下。

文/Athlon_BE
2014.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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