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于家,有着怎样的记忆呢?
上大学离开家以后,便不时地会思考这个问题。此时脑海里就浮现起许多画面:
老旧却又再熟悉不过的家门口;
上楼梯时遇到的房东;
或是家里一切如故的陈设;
又或者是街口开杂货铺,我叫他“三哥”的年迈老人等等。这些,算是家的记忆吗?
当然。只是却又好像不是主要的。
再想,脑海里就唯剩下那不分四季都忙碌在厨房里的身影;以及冬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乎乎饭菜的两幅画面,不断重复。对,这都是家的记忆里关乎吃的部分。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看,诗人苏轼对美食也有着割舍不下的情怀,继以写下诗篇。作为以食为天的普通人,我们对吃食自然有着更加密不可分的联系。提到家,便不由地想起了吃。就像小时候在外头野饿了,知道回家就会有饭吃一样,属身体的本能。
一
离开从小成长的潮汕地区,一次偶然,与众人讲起各自的地域特色饮食。听到旁人谈及潮汕人的饮食习惯,说潮汕人特别钟情于酱油,做什么吃食都喜欢用上一点酱油,酱着吃。什么鸡呀、鸭呀、炒的菜里头呀...,那人边说边掰起了手指头,对!还有最最奇怪的,他们连水果都还要蘸着酱油吃呢!人群里立时变得躁动,我在旁边有些尴尬,一边反驳一边在脑海里飞速的搜寻起来。
可尴尬的是,越想却越觉得那人说的没错。
小时候特喜欢夏天,因为那季节盛产水果,家里每逢初一十五拜神烧香用的贡品这时就特别使我们期待。若是浑身毛刺刺的凤梨,则只能由父亲料理,削皮、去菠萝眼、切片...父亲蹲在地上,一群孩子围在身后,看着父亲用左手掌着橄榄球大小的凤梨、右手灵活地使着菜刀切出澄黄的果肉,小朋友是惊奇的,可谁也不作声,以免显得自己很馋。若是杨桃,则可以由我们欣喜地去洗了,再一片片切成好看的星形。如若是难得的杨梅,洗的时候就要更小心些,为了不攘坏果肉,择去枝叶的时候要很小心。也不能很大力的揉搓,只在水里掏抓几把就完事,沥干水装盘。
而后呢,无论是凤梨、杨桃,还是难得的杨梅,一放进碗里,那碗立马就成了焦点。所到之处,后面都跟着五六对探照灯般的眼神聚集。父亲或者母亲这时就会又好笑又好气地喝住我们:“煤好!(还没好!)”跟着从厨房里拿出酱油,淋在水果上面,边说:“对淋酱油正好食,正不会食了舌痛。(这得要淋上酱油才能吃,不然舌头会痛。)”
一听说乱来会吃苦头,一个个的便都即刻抽回伸到碗边的手,安分下来。边望着酱油将碗里的水果一点点染上美味的颜色,边偷偷咽着口水。四下里寂静无声,馋嘴小孩的等待也显得神圣而庄严。
很多年后才明白,吃水果淋酱油能破坏水果中的一种酶,抑制它对舌头的刺激。可这背后藏着的大科学,料想父母肯定也不甚懂的,而只是从亲人朋友间的口口相传得知,但事后真这么做的时候结果就奏效了。所以接着又传给下一个人,比如我们。所谓的薪火相传,大概就是这么个回事吧。
二
冬天也很好,因为一到冬天天气冷了,就意味着要有很多很多东西吃了。
记忆里的一个场景常常是:
——厨房里高高在望的炉灶上,汤水在锅里不断咕咚作响,盖沿边儿的缝隙里,止不住的食物香气四处奔窜,沁满了整间屋子,在阳光底下氤氲起满满的温暖。到得加调料的时候呢,永远都很简单:盐、酱油,再无其他。如果在加调料之前打开锅盖,鼻子里闯进的肉和香菇的气味便怎么都觉得生腥、白味。而如若加完盐、淋上些许酱油,又稍稍加以焖炖。再打开锅盖,那味道便截然不同于以往了。先前生腥的肉和香菇有了酱油的中和,少了生硬,不仅香菇的鲜、肉香的浓郁都诱发了出来,细闻还有着股淡淡的豆香味儿。配上一碗白米饭,啧啧......绝呀!
不仅这样,家里很多菜也喜欢用上酱油。像鸡鸭鱼之类都可以拿来用酱油卤过,炒菜吃火锅也喜欢添上点以佐助风味,甚至直截就白粥拌酱油,也足吃得小孩有滋有味的了。
写了这么多,是不是就说明潮汕人普遍都偏爱酱油吗。不,我想应该只是我家或者少部分家庭吧。也许很多“卤菜”一开始确实只是为了丰富饮食风味,但后来发现这种经“卤”而间接提高了盐度的食物变得更为耐放,于是便又衍生出许许多多、纷杂错乱的“卤菜”做法。
而这多年绽放在味蕾之上的感觉是早已经流淌在身体里面的,如同血液。即使走出再远,这味道也能指引你回去的方向。
于我,家,就是酱油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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