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07

颤抖

孟陶昆是我们初中同学里发展最好的一个。他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和财政局领导的千金喜结连理,而后发迹。

他从财政局的一个小职员起步,先后担任组织部科员、建设局办公室主任、“城市投资公司”经理等职。

陶昆爱热闹,每次同学聚会他都是倡导者和组织者。陶昆超强的能力在同学聚会时表现尤为突出。他善于谈古论今,总是谈笑风生的样子,同学们无不为他的风采所折服。

说起陶昆的见识,我佩服得近乎崇拜,他能不假思索地把这个县城上百家饭店老板的背景、厨师的手艺、特色及食品产地等详情说得一清二楚。我们无论到哪里用餐,都会见到饭店吧台后的人满脸堆笑,亲昵地叫他“孟经理”,我们也因此受到贵宾级的待遇。

陶昆善于喝急酒,我常常因他一口干而颤抖。他不仅酒量大,而且好施酒令,猜拳行令样样精通,什么“左手端右手干”……花样繁多。我们常因对他五花八门的花招无所适从,而被罚酒。

在我干活儿的工地,常听到工友们提到陶昆的名字,说这个工程是他承包的、那个工程有他的股份,有几次我看到他出现在工地上。

我虽然边种地边在县城干一些修墙垒垛的小活儿,可是陶昆却没有轻视我,每次遇到我都有几分无言的亲近。可能是陶昆心里还念我俩是一个屯子长大,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个班里念书这份情缘吧。我的摩托车几次被扣都是他给要出来的。

我们哪家来了贵客,都少不了陶昆来装饰,以此抬高身价,提高场面的档次。

陶昆的确是一个既体面又让人敬畏的人,在陶昆面前我这个泥腿子总有些有形或无形的拘束,让我不知不觉地颤抖。

近几年,陶昆突然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一些场面他很少露面,即使是朋友家的红白事,他也都赶在或早或晚的时间点到为止。有时,他突然到场喝一口酒就推托什么县长、局长之类的人找他等等缘由走开。喝酒的场合他也不自驾车了。

我姑娘结婚的时候,我提前在一家饭店安排同学。用餐的时间到了,陶昆还没露头儿。我们一再打电话催促,他才坐着出租车赶来。

我和两个同学在门外巴望着,我看到陶昆穿着一身发旧的灰色运动装,戴着墨镜,从车里出来,左右环顾一下,向我们走来。同学逗他说:“孟镇长,这是被哪个小姐压住了腿,这么难走出来啊?”

陶昆说:“这叫日理万机,晚点儿能多吃些。”

陶昆头也不抬,直奔二楼我们的包间。见陶昆露面,同学们都起来为他选座位,可是陶昆却坚持不坐正位,而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他坐下来后眼睛一直在墙上和顶棚上仔细搜寻,然后才摘下墨镜。

开始张罗酒了,陶昆一反常态地把酒权让给了别人,他选择静默不语。因为陶昆的低调,所以才让那个当老师的同学咋呼起来。同学们也前所未有地在陶昆面前轻松起来。

当老师的同学首先让陶昆讲话,陶昆摆手说:“孩子喜事应该祝贺,随便喝。”就完了。

当老师的同学讲话后,一个女同学站起来端着手机美滋滋地给同学们录像。这时,我看到陶昆很不配合,他把头低下去,把脸埋起来。见此,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用手势提醒那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看到陶昆的样子,恍然大悟急忙收起手机。

现在,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官员下马的事,有见多识广的陶昆在场,同学们自然想从陶昆嘴里得到一些官场的消息。当老师的同学问:“孟镇长,现在咱们县都传说原县委书记被抓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吗?”

陶昆脸微微一红,很为难的样子,然后不自然地说:“正在审查。”

“该杀,听说贪了几千万呢!”一个同学气愤地说道。

陶昆没再说什么,我看到他的手打着战向酒杯摸去,杯中的酒跟着他的手摇晃着,他手哆嗦着把酒杯送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他站起来在当老师的同学耳边嘀咕了一下,当老师的同学点头说:“理解,理解,你去吧。”

陶昆拿出墨镜,手还在抖。他吃力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说:“我有事,抱歉,你们喝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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