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世界

        两个哑巴在打工，一个年龄大的，一个小的。人们总以为他们无声的世界里缺了什么，其实他们除了和正常人的交流，什么也不缺。

        在网络时代，他们应用网络软件的数量比正常人还多。打开大哑巴的手机，除了微信，桌面还有淘宝，京东，陕西电网，快手，婚恋，抖音，音乐，记事，等等。再打开哑巴的朋友圈，里面有包头工，工程师，电夯，民政局，龙哥，刘姐什么的。再翻看朋友圈消息，除过表情包，还有许多的各类视频，语音中断。再翻相册，更是五花八门，更重要的是哑巴的日常打工和行程记录。哑巴以独特的方式记载了他们生活的轨迹，比如劳动的场地，正在劳动的举动，快递的箱子和物件，朋友的合影，游玩的景点，家里的生活照等等。哑巴正喝茶，他指着一张图片给你看，意思是他打工过的地方栽种茶叶。至于民间的喜怒哀乐，哑巴的视频拍照也不少一个。但是，哑巴的秘密账单，放贷情况，哑巴不会告诉你，他只用手势给你再三强调他的收入数字和变化数字。当然，哑巴也希望包工头能多开点工资，多管几顿饭，多开几次荤，以便他也开怀畅饮，这个从他手指嘴巴的兴奋里可以看见。

        哑巴与哑巴也是微信好友 ，但除了表情包，彼此间没有任何动态，工作场地也很少交流。但你可以相信，他们交流的更亲密，因为也只有他们懂相互的言语。

        哑巴能否感知有声的世界?肯定可以感知。一只算黄算割飞过，我指向天空，哑巴立刻捡起墙角的易拉罐瓶子，用手弹敲，他的意思你能不懂吗?但也许有误解。要理解哑巴的表达实在太难了，也不想交流，迫于哑巴的纠缠，胡乱地搭理猜度一下算是尊重。

        哑巴也有爱恨情仇 。提起女孩，我熟知的大哑巴总是哇哇着眼睛眯成一道线，指指远方又拍拍巴掌，随之又摇头摆手。提起房子，哑巴就会指指民政局某人的照片，随后展示他家的新房和陈设，并会不断地变化手指或干脆写个数字，那兴奋和感激的心情无以言表。提起父亲或丧事，哑巴会手抹无泪的眼睛哇哇着，两唇同时做出e。提起某人，哑巴又会一个巴掌拍着另一个巴掌，同时一脚用力弹地。看到那个脏兮兮只知低头干活的老实人，哑巴打闪着眼睛，双唇紧闭向前凸起，又在嘲笑人家了。

      哑巴会干什么呢?哑巴无所不能。墙头上，年龄不大天生哑巴的雨，正在专心地砌砖。除此，他还会圈钢筋，那个麻利和用力，常人也许比不过。心灵手巧的雨，还会开车、修车。摩托，小汽车，大汽车，大小都行。他还有台电脑，电脑上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听说，他还练打字。又听说，雨还做的一手好饭菜，特爱干净。瞧瞧他阳光下结实的身板和干净的白色T恤，要不是开口，你还以为他是一个干净麻利的大工匠。雨也几乎不开口，大凡开口，都是善意的提醒和帮助或者友好的见面打招呼。

        大哑巴当下是个小工，而四十五六的他经历更丰富。他杀过猪，杀过牛，倒卖过羊，开过吊车，拿过电钻，卖过肉。更为厉害的是，他帮助公安局破过案，他用他无声的言语和表情破解了无声世界的鸡飞和狗盗，也为自己的头破血流讨回了公道。他还以一个正常人的举动和礼节，埋葬了他唯一的贫穷的父亲。父亲的丧事，有鬼子，有唢呐，有煽人的哭泣和吊孝。父亲去世，哑巴走南闯北，拼打和谋生的能力，丝毫不差于有声的世界。人们经常无奈地怜悯他，而他，时常还会对正常人报以同情和怜悯。

        小时候，有个朋友哑巴，她是外爷家门前的女孩，她现在已是为人奶奶。对于她，我更无话可说了。每次见面，都是她热情地抢先一步给我说话，她会用呜哩哇啦的言语和手势表达完她要表达的。多年未见，那次遇见，她拉住我的手紧紧不放，眼角似乎有泪滴。她的父母和唯一的兄弟已去逝，她想表达什么痛苦?她的弟弟是喝药而去的 她一定想给我说那个。哑巴女的孩子长大了，她去了西安，一心地为儿女卖命。她家干净的饭店生意很红火 ，因为她一直是个勤快、干净、麻利、热情的哑巴。

      当我看见哑巴人时，我常常会想象着恐怖的无声世界，而当看见潇洒的哑巴人时，我便觉得恐怖消失，唯有尊重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