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男爵》是卡尔维诺“实现自我经验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
在《不存在的骑士》中争取生存,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追求不受社会摧残的完整人生,《树上的男爵》中有一条通往完整的道路,这是通过对个人的自我抉择矢志不移的努力而达到的非个人主义的完整
柯希莫因为在饭桌上受到父亲的训斥怒而爬上了庄园中的树上,并称“我绝不下树”,说到做到,直到他死去,他真的也没有下过树。爬上树那一年,他才12岁。他在树上生活了几十年,成为名副其实的“树先生”。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其男爵的爵位,所以他也是“树上的男爵”。
从爬上树那一刻开始,柯希莫真的就没有打算下过树。树上有什么呢?有粗壮的树干,茂密的树叶,还有叽叽喳喳的小鸟们。但是树上没有平稳的大床,没有温暖的被窝,没有美味的食物。然而,这对一位铁了心要待在树上的少年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在让自己变得更舒服一点这方面,他仿佛如鲁滨逊附身——运用自己强大的创造能力和动手能力,为自己打造一个不那么磕碜的“家”。他在树上造了简陋的房子,解决了住宿问题;养了一条叫“佳佳”的猎狗帮他捡起猎物, 解决了吃和穿的问题(猎物身上的皮可以制成衣服),他从靠近树林的瀑布那里引进了一条水渠,解决了喝水问题。他还有重要的外援——“我”和妈妈,给他带去吃的和穿的,最重要的是给他带去了书籍,解决了精神需求(他甚至能和当时的一些名人通信,交流观点)。他还可以坐在自家庄园里的树上,听神父讲课布道。
看,这和他生活在地上有什么区别呢?在地上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在树上也能,柯希莫他可以从自家庄园里树上跑到邻居家,跑到离家更远的树林,跑到“邻国”。他总能找到树与树之间的连接,哪怕是要绕一点远路,他也总能克服,并想法搭建出更短的路程。他能灵活的应用绳索和自己双臂、大腿,对他而言,树上与地上别无二致,或许树上更自由一点。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他不想说,因为:
基于某种内心的执著追求的事业,应当默默进行不引人注目。一个人如果稍微加以宣扬或夸耀,就会显得很愚蠢,毫无头脑甚至小气。
可能,柯希莫的事业就是单纯的生活在树上吧。谁能对一个生活在树上会感到不好奇呢?谁又忍住不去嘲笑他呢?显然,柯希莫没有少受人们的非议,然而他并不在乎。当他帮助人们扑灭了森立大火、逮住了强盗、赶走了海盗、打败狼群、为名除害、得到拿破仑的召见,人们对他再也没有理由以白眼对之了。他从人们口中的“怪人”“鸟人”变成“尊敬的男爵”。
柯希莫是理性的。当他和情人薇莪拉爱得难分难舍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了“走下树”的凡心。虽然他多么的想和自己的爱人时时刻刻在一起,多么想和她一起在白马上奔腾。但是,他还是没有。
他看见薇莪拉拥有一个比他的世界更广阔的天地,并且懂得他不可能独占她,不可能把他禁锢在他的王国的边界线之内。
是的,在感情上,他非常绅士,对于这段爱情,他“保持了一种尊敬的克制态度 ”。他不是绝对的理性,他会因为女人莫名其妙的生气而苦恼,也会看不到心心念念的人而垂头丧气。可是,他固执,固执的要“保持自我”,哪怕是要失去这段爱情。他坚信“如果不充满力量地保持自我,就不能有爱情。”
他就是这样固执,固执地要和尘世保持距离——待在树上。树上,这不是一个尴尬的高度,相较于云端和地面。
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他保持必要的距离。
他也独孤,当他老了时,他知道除了最坏的事,没有什么可企盼的了。他精力渐渐消失,智力开始退化,他没了年轻时候的傲气。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很恐怖。
许多年以来,我为一些连对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理想而活着,但是我做了已尽好事情:生活在树上。
看,哪怕在垂垂老矣之时,他也没有后悔过生活在说树上。哪怕是死去的方式,他也不要和地面有关——抓住热气球的长绳,消失在空中……也许大海是他最后的葬身之地,他的墓志铭上写着:
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卡尔维诺将故事背景放在启蒙运动兴起,理性主义盛行的十八世纪,还穿插着震撼了整个欧洲封建秩序的法国大革命。个人觉得,柯希莫的离群索居和特立独行恰巧是理性主义的极端体现。卡尔维诺在后记中说道:
他(柯希莫)始终认为,为了与他人真正在一起,唯一的出路是与他人相疏离,他在生命的每时每刻都顽固的为自己和为他人坚持那种不方便的特立独行和离群索居。这就是他做为诗人、探险者、革命者的志趣。
卡尔维诺给柯希莫的定位是“诗人、探险者、革命者”。也对,他是那样的浪漫不羁而又敢于探索,更敢于反抗。他用一种近似悲壮、传奇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什么叫做实现自我。毕竟:
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奇迹的世界,人们最简单的个性被抹杀了,而且人们被压缩成为预定行为的抽象集合体。今天的问题已经不再是自我的部分丧失,而是全部丧失,荡然无存。
所以,每一个因为表现自我而被讨厌的人,其实也被嫉妒着。哪有戴着枷锁的人不嫉妒一个纯粹自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