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记忆
七十年代,到了收麦子季节,农村学校要放半个月的假,叫午收假,也就是麦忙假。
至于为什么叫午收假,是因为中国古代将子午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称为十二地支,午指农历五月,有“午火”之称,谓之全年最热的一个月。
午收假对我们这些少年来说,也不像年假、暑假那样轻松愉快,我们要和大人们一样投入到白热化的大忙中去。
收割机那时还近乎是一个传说,是人们心里的一份向往和期盼。
在家乡,镰刀收麦是针对将麦种零散撒播在地里的小块麦田而言。大片的麦田是用耧播种的,一耧播过去是三行。收割时,男人将锋利无比的钢铲固定在一把两米长的木把上,沿着一行麦子使劲地往前推,女人则紧跟钢铲的位置把铲掉的麦子拢起来,一把一把地放在地上。
收麦前,生产队要把男女分组。男人不但要有蛮劲还要有巧劲,钢铲一旦脱离麦行走偏,就有可能铲住女人的脚。 女人要挑选年龄较轻、眼尖手快的,不但麦子收拢的干净利索,还能防止被铲伤。身手灵活的小男孩也有可能被选上代替女人作为候补,我就被选上过。
铲伤人的事每年都有发生,只是铲伤程度有轻有重。记得铲伤最重的一次是我的一个堂姐,足足一年都没有离开拐杖。那时还没有工伤的说法,生产队只是付了当时的包扎费,再以后就不问了。伤了就是伤了,自认倒霉。
铲麦、拢麦的活虽然累,但不黏人。最黏人的活是捆麦,这是一项蹲着崴着干的活。在炎炎烈日下,上了些年纪的男人女人们,头顶一块湿毛巾,将拢麦女人放在地上的麦子重新收成堆,单膝跪地,压实麦堆,用几缕麦秆简单拧成麻花样的绳,把麦子捆起来。
捆麦的人实在累了,会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偶有一股柔和夏风滚过蒸腾的大地迎面吹来,撩起头发,轻拂手臂,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我们这些放假的学生主要是干拉麦和搂麦的活。年龄大些的学生用平板车把捆好的麦子拉到麦场去,麦穗向上码好摆齐,让麦子晾晒。年龄小一些的带着耙子跟着拉麦的平板车把散落地上的麦子搂起来。
第一块麦地清场时,人们会摩拳擦掌,伫立田头,忘却了一天的疲乏,个个精神抖擞的像是站在起跑线上等待发号令的运动员。队长到场后确认麦子已经搂好拉完,挥一下手,等待的人们会哗地一下涌向田里,捡拾麦子。
这是开铲以来人们最兴奋的时刻,捡拾的麦子归捡拾者个人所有。家家都会捡拾一些麦子,带回家去,趁着麦粒还有几分青意,把麦粒揉出来,做成捻串子。这是一顿带有犒劳性的麦收期间最好的美味。
收麦的过程大约需要一个星期时间,也是人们最疲劳的时期,老天爷偏偏会在这时候故意捉弄人。半夜时分,有人会敲锣呐喊:天要下雨了!村子里一下热闹起来,熟睡的人们会一咕噜爬起,男女老少一起跑向麦场,把晾晒的麦捆跺起来。
跺麦是一项技术活,妇女小孩负责传递麦捆,有力气的男人向麦跺上扔麦捆,随着麦跺逐渐升高,扔麦捆的人需要的力气会越来越大。麦跺上的人接到麦捆像泥瓦匠砌墙一样要把麦跺跺直,否则,麦跺坍塌,半途而废。
忙活一、两个时辰,麦跺起来了,雨却走了。虽然敲锣的人会遭人责怪,但这也是人们所希望的。一季的辛劳都寄托在这里,人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劳累的人们陆续回家继续睡觉,我也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就睡在了麦跺旁。一点也没有感到委屈,委屈给谁说去,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家里少了孩子,农村的孩子就是这样。
麦田的麦子收割完毕后,麦收的工作转入麦场。麦场的活俗称为“打场”,就是把收下的麦子脱粒。
打场的活分为摊场、轧场、扬场、收场等。
摊场就是把成捆的麦子散开,零散地放在场里,放成一个半人高的大大的园形。
轧场就是“老把式”赶动牲口,带动石磙和捞石在麦秸上转着圈碾压,把麦粒从麦穗上轧下来;轧场时需要有人不断地翻场,把下面的麦秸翻上来,把上面的麦秸翻下去,轧场要有耐心,不然麦粒藏在麦秸里轧不出来,那是浪费了粮食,糟蹋了血汗。
儿时对打场最深地记忆就是轧场时跟着捞石在麦秸上转着圈地跑,瞅准时机,跳上捞石,坐上三、两米。但付出代价轻则是被“老把式”训斥一通,重则是挨上“老把式”一鞭。虽则如此,那种惬意也会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扬场要在半下午后进行,碾压了一天的麦子小心翼翼地去除麦秸,留下参杂着秸屑和泥土的麦粒,通过扬场,让秸屑和泥土与麦粒分离开来。
麦季的半下午天空总会有风,扬场人挥舞手中的木锨;麦粒顺着木锨高高扬起、旋转,在一条黄浊弧线的漂浮中,麦粒会稳稳地落在扬场人的脚下,秸屑和泥土会北风吹到很远的地方,蜿蜒出一条渐薄渐远的裙带,而裙带的这头鼓起一个金黄的圆堆。
收场是人们最喜悦也最纠结的时刻,黄橙橙的麦粒装入麻袋,运入仓库;每个人心头都在盘算着这一年的收成,估算着今年每人能分到多少斤小麦,熬到过年家里还会剩下多少白面?
收成有好有坏,麦粒有饱有瘪。天塌砸大家,一个生产队所有人家的生活质量都维系在同一条线上;午收后分麦子按人头平均分配,与出工多少没有关系。过年时能不能吃上饺子和白面馒头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家人会不会算计着过日子。
我的家乡是薄沙土地,多数年头小麦都会因灌浆时天旱而欠收。记得有一年,人均分三十斤小麦。母亲望着一家人全年分得的精细粮,叹口气说:就是用竹篾子拨着吃,也吃不到过年啊。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恍惚间发现,那辛酸,那悲喜,那欢笑,都汇聚成我童年丰满的记忆。
作者:杜艾洲 宿州市人民检察院
绘画:张秋娣 中保财险宿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