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已终老五十

“车马备好了。”

女帝颌首,面上有浓的化不开的哀色。


殊途相逢本难求,镜花水月缘错修。

一世惦念枉为空,遥望玉台枉凝眸。


般若寺

马车在般若寺门口两侧,婢女在两旁等候。率先下来的女子姿容出众,行人纷纷侧目。

能让六国十大名寺之一的般若寺住持凝真师太亲在寺外等候,这可是头一遭。

又下来一个青衣女子,带着帷帽。

身姿纤柔,气质高华,想来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住持施一礼,退后一步,让女子先行。

这一幕,更是令人费解。

般若寺乃北周皇家尼众寺院,废帝的昭仪和贵仪如今便在此修行,贵妇们也多在此供奉,上香。

凝真师太身份超然,是徽音师太的关门弟子。

女帝静默而立,虽是衣饰寻常,却自有一股摄人威仪。

住持静婉的面上有一丝无奈,“他早已踏上往生之路,何必执着呢。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后,也只是一捧黄沙。人生短暂,您还是以天下苍生为重。”语调温柔。

“天子苍生?”女帝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嘴角却是一抹无望的笑意,语音涩涩,“又与我何干?我只是平凡女子,毕生所求……”

“痴儿,我渡你如何?”

女帝面上是深切的冷意,声音轻柔,却满是决绝,“漫天神佛高高在上,何曾悲悯世人。佛不渡我,我自成魔。”

住持错愕,面容瞬间惨白,“你疯了吗?成魔,呵。”

“我早就疯了。”面孔被深深的绝望浸透,无从解脱。

住持无奈至极,“你们都是对方的情劫。”

女帝漆黑的瞳仁此刻尽失往日夺目的光辉,仿佛明珠蒙尘,此刻黯淡如斯,仿佛是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已经往生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那个人何止是她的劫数,更是她此生永不可触及的隐痛。

北周三万里山河,两千万子民,都是我的责任。

而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相守一生。

女帝却突然笑出声来,似太液池边耀眼夺目的红莲。

如此惊艳世人却也如此黯然神伤。

住持不由想起那个曾经慧心玲珑的少女,眼中情绪复杂,是深沉的关切、疼惜。

两人眉眼相似,笑起来的神态宛若一人。

世事如此,造化弄人。

殿中的一尊白玉观音像,宽额丰腴,面目慈善,望之便觉慈祥温暖,大有普度众生的慈悲之意。

女帝静静凝望供奉着的观音,许久,才移开视线,看着眉宇间依稀能看出相像的住持,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姨母,我终究是做不到的。”

住持嘴角凄微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六国闻名的凝真师太竟是曾经名动六国的阮氏双姝阮清华。

有谁会想到,如今沉静敦厚的女尼竟与多年前锦衣仗剑,鲜衣怒马的绝代美人是一人。

时光如此神奇,能让一个女子变化如此之大。

阮清华,西北阮家嫡长女,母亲的姐姐,她的姨母,17岁出阁……

住持青色的缁衣一尘不染,即使久跪佛前,依然没有一丝褶皱,拨弄着手中用蓝田暖玉细细雕琢而成的莹润佛珠。

良久,深吸一口气,待气息平稳道,“已经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

女帝不答。

住持笑容幽幽,“执念是一种业障,太执著,就不能超脱。”语气微顿,面上是沉静如水的浅笑,音若天籁,却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尘世中,众生皆有归处,从来处走,往去处去,凡尘若云烟,挥之则可去。”

女帝只是摇头,坚定道,“众生皆苦,苦的又何止是我一人。我不会忘,亦不想忘。活在这世上,总要有所指望。您是得道之人,便请日日不息为他及夜氏全族诵读《往生咒》。我不求己身灭四重、五逆、十恶、谤方之罪,我愿意堕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只要他安好。”

住持无奈的望着她。

女帝温然含笑,重新戴上帷帽,转身离去,似想起什么,道,“那两位劳您关照了。”

清绝的背影给人一种悲凉、萧索之感,仿佛被无尽的绝望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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