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终曲/第二章/莫奈的崖径》⑨

美国作者/安德烈  艾席蒙

吴妍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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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摇头。我了解我自己,他说。

先前我听他用过一模一样的字眼。意思是:我非常想要,可是我一旦开始或许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宁可不要开始。对某个人说,因为太了解自已而不能碰他,这是何等的冷静啊。

那么,既然你什么都不跟我做,那能不能至少为我读一篇故事?

这么一来,我愿意将就。我希望他为我读一篇故事,契诃夫、果戈理或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故事。奥利弗,脱下你的衣服,到我的床上来,让我感受你的肌肤,你的气味,让你的发丝贴着我的身体,你的脚贴着我的脚,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让我们依偎在一起。当夜色在天空中散开,你和我读一些故事,他们到头来总是落单,他们痛恨孤零零的生活,因为无法忍受与自己独处……

叛徒。在等着听他的房门嘎咬打开又嘎咳关上时我这么想叛徒。我们多么容易遗忘。我会待在附近。是啊。骗子。

我压根儿没想过我也是个叛徒。今晚海边某处,有个女孩在她家附近等我,就像她每晚此时都会等我一样,而我,跟奥利弗一样,完全把她抛诸脑后。

我听到他踏上楼梯平台的声音。我刻意留着一条门缝,希望从门厅流入的灯光恰好照见我的身体。我面向墙壁躺着。由他决定。他经过我房间,没有停步。没有丝毫犹豫。什么都没有。

我听到他关上门。

不到几分钟后,他打开门我的心狂跳,我冒着汗感觉到枕头湿了。

我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浴室门咔关上。如果他淋浴,就表示他做过爱。我听到他踏人浴缸,然后是淋浴的冲水声,叛徒。叛徒。

我等着他淋浴出来。可是他似乎永远洗不完。

等我终于转过身偷看走廊一眼,我发现我的房间整个都暗了。门是关上的一有人在我房里?我闻得出他用的“香邂格蕾”牌洗发水的气味,他离我好近,我知道只要抬起手臂就能碰到他的脸。他在我房里,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仿佛犹豫着该叫醒我还是摸黑找我的床。喔,主啊,请赐福今夜,请赐福今夜。我一句话没说,只是睁大眼睛想辨认他的浴袍的轮廓(他穿过之后我都会穿好几次)。此刻,溶袍的长腰带就垂挂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轻轻摩擦我的脸颊,他站在那儿,随时就要褪下浴袍,任其掉落在地上。他是光着脚来的?他帮我锁上了门?他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吗?我刚刚感觉到他的腰带仿佛在轻抚我的脸,他是故意那样让我的脸痒酥酥的吗?别停,别停,千万别停。在没有提醒的状况下,门渐渐打开。为什么现在开门?我很好奇。

那只是一阵风。一阵风把门关上了。又一阵风把门吹开。淘气地搔弄着我的脸的“带子”其实是蚊帐,我一呼吸就会摩擦我的脸。我听到外头的浴室有流水声,从他开始洗澡,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不,那不是淋浴的声音,是马桶的冲水声。那个马桶时不时故障,水箱快溢岀的时候流空,接着又重新注满,然后再流空,一遍又一遍,彻夜不停。我走到阳台上,看着大海柔和的淡蓝色轮廓,我知道,天已经破晓。

一小时后我再度醒来。

早餐时,照惯例,我假装根本没注意到他。反而是母亲一看到他,第一个高声叫道:" Ma guardi un po quant'e pallid!"虽然言辞如此直率,但她对奥利弗说话时,仍维持正式的谈吐。父亲抬头看了一眼,继续读报,“我向上帝祷告,希望你昨晚大赚了一笔,否则我就得设法跟令尊交代了”。奥利弗用茶匙扁平的那一侧轻击蛋壳,尝试敲开溏心蛋的顶端。他还是没学会。“我战无不胜,教授。”他对着鸡蛋说话,神情跟我父亲对着报纸说话时如出一辙。“令尊赞成吗?” “我自食其力。我从大学预科就开始自食其力。家父无从反对。”我羡慕他。“你昨晚喝了很多吗?”

“那个啊……还有些别的事情。”他忙着往面包上涂黄油。

“我大概也不太想知道吧。”父亲说。

“家父也一样。而且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想记得。”

这是说给我听的?听着,我们之间绝对不会有什么,你越早想清楚,对我们越好。

或者这一切都是恶魔般的故作姿态?

有些人谈起自身的邪恶时,总像在谈论一些因为无法断绝关系所以只得学着忍耐的远亲,我多么佩服那种人啊。“那个啊……还有些别的事情” “我自己也不想记得”就像“我了解我自己”一样,暗示了一个只有他人(而非我)才可以靠近的人类经验王国。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说出同样的话来--------光天化日之下,我可不想记得自己在夜里做过的事。我怀疑还有别的什么事能让人在完事后得冲个澡。你冲澡是为了让自己恢复体力,否则身体会撑不住?还是你冲澡是为了忘却,是要洗去昨夜所有污秽与堕落的痕迹吗?啊,在昭告自己的邪恶时,对那些恶行摇摇头,喝一杯马法尔达用患指关节炎的手现榨的鲜美杏子汁,就可以冲走一切,再咂巴嘴!

“战利品存起来了?”

“不但存起来还做了投资呢,教授。”

“但愿我在你这个年纪就有你这种头脑。那样我会少做些错事。”

“您?错事,教授?老实说,我甚至无法想象您会犯错呢。”

“那是因为你把我看成一个人物,而不是活生生的普通人。或者更糟:认为我是个老派人物。可是,就是说,我也会犯错。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段误入traviamento的时期,比方说,当我们转变人生方向或选择另一条路的时候。但丁就是这样。有些人知错能改,有些人假装反省,有些人一去不复返,有些人甚至还没开始就退缩,还有一些人因为害怕任何改变,最后才发现自己度过了错误的一生。”

母亲长叹了一口气,她以此来提示在场的朋友,这席话很容易变成这位杰出人物自己的即兴演说。

奥利弗又敲开了一颗蛋。

他的眼袋很重,看起来真的很憔悴。

“有时候误入歧途的结果却是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教授。或一条不逊于其他路的路。”

这时已经抽起烟来的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是他表示自己并非这方面的专家,而且很乐意听从专家的意见。“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是现在大家什么都懂,大家都在不停地说,说、说。

“或许奥利弗需要的是睡、睡、睡。”

“教授太太,今晚,我保证,不玩扑克牌、不喝酒。我会穿上干净的衣服,看稿,晚饭后和大家一起看电视,玩'塔牌',像小意大利的老人家那样。”

他脸上带着不大自然的笑补充说:“不过我得先去见见米拉尼。但是今晚,我保证,我会是整个里维埃拉地区最乖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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