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上的交流

那天上午我盯着图书馆A栋3楼的一排书架,目不转睛,全神贯注。我的心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鹿一般,我的脸色潮红,我手足无措地抖个不停。那一天,你站在书架旁小心翼翼地朝上放了一本什么书,那天窗外细雨飘遥,窗内灯光如油洒在你的身上,你依稀的黑影投射在暗红色的书架上,默默地拉长,慢慢地变短,然后缓缓地消失。

我看着窗外如雾的春雨,春雨生烟,朦朦胧胧,上帝仿佛要创造一个仙境。窗外的物院绿瓦灰墙,晦涩难懂;再远就是生科院,透明的绿色玻璃在雨水的冲刷下光洁夺目。那段回忆像是一件尘烟往事,又像是一件童话故事,那些光怪陆离的情节在我的记忆深处忽暗忽明,像是朵悠忽不定的云。面前粉色的纸笺上,一行行歪歪斜斜的小楷如笔端开出的碎绿小花,在这个漫长的夏季暗香浮动,而关于你,我,她的故事却要从哪里说起呢?

 一

2012年我刚进大学,那一年莫言拿了诺贝尔文学奖,我还住在信息学部14栋宿舍。有一天我从楼下走过时,一个廋高个忽然叫住了我,他戴着一个破旧的棒球帽,微微驼背,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潮红,像是打了鸡血,五官中除了眼睛皆无特色。那双眼睛瞳孔微小,眼白像是一层浓雾,不透一丝一毫的光。他的手里举着《丰乳肥臀》直愣愣地看着我,桌边还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

“我不知道在听节目的你是多大年龄,90年代对于你是不是很遥远。今天的节目我想跟你在老歌中,跟你聊聊那个年代,聊聊我的磁带情节······1998年,王菲唱响了《红豆》······”

我一直认为他的脑子有点问题,他举着书问我最近读不读莫言,我说没有,他说你这个大学生不太合格啊,现在是莫言的时代,就像那个男读金庸,女读琼瑶的时代。我说我也没有读过金庸,琼瑶。他向我投射一道鄙视的眼神,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让我记忆犹新。我听着收音机里的歌声故意地岔开话题说你这台收音机质量好啊,低音甜,高音准,中音稳。他洋洋得意地挑起眉毛,却没有鸟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书,弯下的身子也慢慢地在我面前坐直了。

在那些刚刚进校的日子里,我们拼命地呼吸着学校里每一立方米空气。那时的空气里有青涩的柠檬味,有人说那是初恋的味道,徐回望说不对,他说那是交配的味道,因为他说在柠檬味的后面还有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时候的刚入校的新生军训在912操场举行,我记得在练正步的时候,徐回望总是会踢到前面一排人的屁股,教官严厉地训斥他,他则可怜巴巴地说自幼手脚生长不均衡,左腿比右腿长,所以一步大,一步小,所以恳请教官让他参加飞虎队。我们那时候军训有一个擒敌拳方正,有一个飞虎队,擒敌拳方阵是要在军训汇演时表演的,飞虎队则是被踢出局的不合格人员。当时武汉天气炎热,训练强度又大,所以徐回望就借此机会加入了飞虎队。我是第一个进飞虎队的队员,所以徐回望刚开始来到飞虎队时叫我队长,我那时喜欢在理学楼下面的梧桐下,坐在小板凳上,眯着眼看着同学们练擒敌拳,顺便呼吸一下带有柠檬味的空气,顺便体会一下初恋的味道。

大一时我和徐回望在一个班学体育,那门课程是乒乓球初级。他看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从冬季到春季这漫长的岁月中他好像只弄清了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在那个班。体育班里经常举行一些友谊赛,徐回望没有学过乒乓球,底子差,基础弱,所以在比赛中丑态百出,当时我的乒乓球水平还是可以的,所以徐回望就凭我们在飞虎队的那点交情死皮赖脸地跟在我后面说想学球。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希望在那个女孩的面前露上两手,通过一个学期的勤学苦练,他终于在期末考核比赛中打败了那个喜欢在女生面前秀球的上海小帅哥,然后还不合时宜地在结尾教育小帅哥说:“(球)抽不上不要紧,姿势一定要好看。”他挑着眉毛看着围观的众人,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这时忽然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体育部的干将,没过几个回合,徐回望就立马败下阵来,然后只听见那个上海小帅哥耸着肩膀问:“焉有球呼?”然后上海小帅哥和那个体育部的干将就勾肩搭背地走了,徐回望脸色白中透红,难堪之际,他急忙拉着我的衣袖说队长你要帮我出气,我看着人家远去的背影说:

“明知技不如人,何必徒取其辱。”

“那个女孩,瓜子脸,柳叶眉,尖鼻子,薄嘴唇。她很喜欢扎马尾,她的刘海和别的女孩都不一样,现在女孩留的都是‘大锅盖’,但是她留的是‘瓜子片’······”

我感觉他每天纯粹活在对这个女孩的描述里,他描述的形象生动,有比喻还有拟人。他描述完后总是问我那女孩长的怎么样。我说我没看过她正脸,他就问我那侧脸怎么样,我就敷衍了事答道侧脸还是很美,其实我也没见过她侧脸。这时徐回望便会很满足的看着我,好像在赞叹我有眼光,直到有一天在食堂,徐回望忽然用力的扯了扯我的衣袖,神情激动地说,她,她来了。我看着他激动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但转身只看见那姑娘左右摇摆的马尾。我没有放弃,我想亲眼看一看这个被徐回望絮叨过千万遍的女孩。我急步赶上去看了一眼,然后又折回到他的身边说,这姑娘好像和你不怎么配。徐回望默默地说,没事,我将就一下吧,谁让时间长了,感情深了呢!

这几天我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宿管那双鄙视的眼睛。2月8号,我到图书馆借了一本书《透明的胡萝卜》,当时图书馆中关于莫言的书好像只剩下这一本了,我无所事事地乱翻一通,忽然在28页看见一行话,上面写着

怎么样,陌生人,你也看到了这本书,想不想以书交个朋友啊,请查找索书号AIG20189765,到29页留言,非诚勿扰,后面还有一个调皮的笑脸。

句子下面落款2月8日。

我心中一阵小激动,好像遇到了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一般,看着窗外迷离厚重的雨,我感觉有一丝迷茫,习惯了独自一人,少了田园牧歌般的想象,我的心已经好久没有如此起伏过了。但当我看着这一行翠绿色的小楷,我仿佛穿越了文字背后的书页与历史,我仿佛看见了文字的温情和悲哀,我仿佛看见了她那双灵巧的纤细的手,那布满墨绿色血管的手臂,那端庄静淑的脸庞。她调皮地歪着头看着我,咧着嘴夸张地吐了吐舌头,笑了笑。

我连忙记下了索书号,无聊的种种想象让我在这个灰暗的雨季再也无法平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了,正当我看着窗外的细雨出神的时候,他来了。

第二天我按照索书号找到了那本书,那是本格非的《人面桃花》,在书本的29页写道

你是谁,你在哪个学院,如有回话,请······?

我也写了一个索书号,那是本1982年出版的《老人与海》。

                                二

看着桌子上的绿壳风扇,我又想起了徐回望。他在我买了一座台式的绿壳风扇后也紧跟形势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风扇,宿舍的文涛买了一个电饭煲,用来煮面,煮鸡蛋,徐回望见了以后,三天之后他的桌子上就有一个和文涛一模一样的电饭煲了,但是他却几乎没有用。上个月我们宿舍的李鹏程买了一个华为p5被徐回望撞见了,这厮紧衣缩食一个月后也买了一个华为p5。上个冬天,我们宿舍里买了一个半自动的洗衣机,徐回望在赞叹了半天后立马回到他们宿舍苦口婆心地劝他的室友赶快集资也买一个。昨天我刚刚买了一个比较骚性的手机壳,被徐回望看见了,今天他的手机壳就变成和我的一样了。

连续几天的阴雨没有停的意思,那本《透明的红萝卜》刚刚看了20多页就眼酸脑涨,忽然徐回望从我的手里一把抢过书问我读的是什么书,他看见是莫言的书,连忙跟我说他下午也要到图书馆去借莫言的小说,我说这回你可跟不上形势了,图书馆仅剩的一本被我借来了。徐回望说让我给他推荐一本小说,他觉得最近挺闷,我说你不是挺喜欢格非的作品嘛,他最近出了本《人面桃花》据说挺好的,徐回望懒懒地应了一声就走了。

那天在食堂碰见她的时候,我拦在她的面前,她低着的头忽然抬起,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我在军训的时候见过这双眼镜,她当时在我们隔壁班军训,也是扎着一个这样的马尾,虽然当时大家都穿同样的衣服,但是这双眼睛却格外有神好像是两颗会眨眼的星星。这双眼睛在我的眼前随着向前向后转的口令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军训的时候我是飞虎队的一员,我坐在梧桐树的阴影下看着练擒敌拳方阵的他们在阳光下左开右攻,我们则负责哈哈一笑。体育课中我没有注意还有这双眼睛的存在,她明显也不认识我,一副有些吃惊的表情暴露了一切。我有些无趣地往后急忙地赶了几步对徐回望说你们好像不配呀,徐回望笑着说那我就将就一下,我心里想你丫的没戏。

从那次遇见她以后,在大学四年的学习生涯中,我曾经无数次遇见过她,我们在一个课题小组呆过,我们一起在一个夏令营,我们曾经参加过同一个暑期实践。但是我不曾去跟她说过一句话,后来我想来想去还是因为她那双有些惊慌无措的眼睛,当年我坐在小黄凳看着前方愣愣发呆,空气里弥漫着柠檬味,我以为我看见了一双会笑,会闪的眼睛,我以为她也看见我了,但是实际上人家什么也没看见,所以在看了她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后,我就想这世间姑娘可爱者盛蕃,但好像都没我什么事。

徐回望这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因为刚刚被这个女孩拒绝。昨天晚上是那个女孩的生日,徐回望给她定了一个蛋糕,给她寄了一捧花。蛋糕和花都被顺利接收了,女孩还发了一条感谢短信。徐回望感觉事情有望,当天晚上就拉着几个人出去喝酒了,喝到高兴的时候我忽然提议说为什么不趁热打铁给那个姑娘写封情书,徐回望看着我说他不会写,我说我会写。几个损友连忙趁着酒劲说就地吟来,七步成诗。我说曹植七步成诗,老子不需要,老子坐着就行。武汉的烧烤摊前云雾缭绕,桌子上的啤酒瓶泛着绿油油的光,我望着远处霓虹点点,仿若她的眼睛,情愫在声带中,在舌尖,在唇边翻动起来。

当我想你的时候

天上的星星都在眨眼

而我,内心泛着波澜

我看着夜空,磨磨唧唧地说着。武汉的夜空中只能看见启明星,月亮像是被贴了一层磨砂膜一样,看起来很模糊而柔弱,没有那种冰艳高冷的感觉。

徐回望说这个清新但不典雅。

今夜

我远远地看着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而你呢?

文涛说这个藏而不露,表而不达,也不好,还是要直接点。

你的裙摆

掳获了我的思想

我的目光

带着枷锁

只看得见你脐下七寸的地方

李鹏程笑着说这个好,这个这个直接有力,徐回望说他是个傻逼。

徐回望最后还是选了第一首,看着我们问是不是有点短了,我说你懂什么呀,这叫文有限而意无穷,你就放心吧。

当徐回望第二天耷了个脑袋看见我时,我就多了一个外号名为狗头军师。从此队长这个荣誉的称号就随着历史咿咿呀呀的脚步渐行渐远。他也一直认为那个姑娘不喜欢他的是因为我的诗没有写好,但是我一直就认为那姑娘不喜欢一个人的就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眼睛,我曾经为她的眼睛写过两组短句,一组被当作情书,另一组被悄悄淹没。

你的眼中

有黑,有白

可偏偏爱上了别的色彩

这就是另外一组了。

我和那个姑娘的故事基本上就在这两首诗后全部结束了,后来我无数次看见她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看见过军训时候那种感觉了,就像海子说的那样,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太老,没有谁见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三

英语课上老师给我们放了一个电影《达芬奇的密码》,放学后我看见徐回望和他所说的那个她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共打一把伞,徐回望手里拿了一把伞没用,这其中道理用意我们都知道。我心里想徐回望这小子够迅速呀,这么短时间就混的这么熟络了。他们在星湖园三路分手了,因为我们在14栋,女孩住在3栋,当我赶上去的时候徐回望脸上还留有刚刚笑开的眼角纹。我说老兄呀,别愣着了,我没带伞,都快淋透了。徐回望连忙打开伞跟我说明天是那个姑娘的生日,他说他准备送她生日蛋糕······我听着徐回望的唠叨,心情像是星湖里的涟漪一样,一点一点一滴漾开。

你如期在《老人与海》的空白处写了几行工工整整的小字,你说你是动机院的。你说你有很多话想和我交流,你问我选择在《老人与海》留言是不是因为喜欢海明威的作品,你说你喜欢博尔赫兹的作品,你还说你还喜欢格非的《迷舟》,你喜欢那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你在最后也留下了一本书的索书号,那本书是格非的一个中篇小说集,第31页正好是他的《褐色鸟群》。

我说你就像格非的《褐色鸟群》那样难读,我说我喜欢海明威简洁有力的表达与描述,我说我也很喜欢格非《迷舟》中漂亮的留白和环境的渲染描述,文字的新鲜感让人激动,我问你我们两是不是有些过了,在一位位大师的作品里写上这些浅薄的文字。我本来还想对你说些什么,但是版面有限,所以我就此搁笔了,另外选了米兰. 昆德拉的一本作品让你留言。

等到3月2号的时候,我找到了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时发现在32页的地方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请不要乱涂乱画,后面还有一个惊叹号。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你的手笔,这是有人在提醒我们不要在作品里胡乱涂鸦,我把30页附近的几页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你的笔迹,我的心里有些懊恼,我不知道你为何爽约了,是因为连天的阴雨天气,还是因为我的索书号写的不清楚,而或别的原因,我愣愣地拿着那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想了许多。

昨天晚上徐回望在KTV中唱了一夜,他反复地唱着《往事只能回味》。仿佛刚刚被拒绝的这几天就让他的上一段恋情彻底成为往事了。但是他是那么的投入,让你觉得他好像和女孩已经很熟,透过歌声好像在传达着什么弦外之音又好像什么也不曾传达。昏暗的灯光下,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实在很难与那个说话眉飞色舞,吐沫横飞的徐回望统一起来。他给我的感觉总是一个无品位,无追求,也不知伤心为何物的人,但是此时他让我第一次感觉人的维度是如此的复杂,那种微妙不可言的感觉让我猜想自己是否生活在另外一个维度里,只看见了他的一个美丽的侧身,却没有看见他有泪的眼睛。

时光一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武汉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今天已经是武汉中心气象台第五次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了。大悟,孝昌,云梦,孝感,黄陂,武汉,一眼望去,均是暴雨临门,狂风肆虐的世界。徐回望最近突然变得喜爱学习了,每天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去学习,自从上次在寝室里见到他后,我一连几天都没有碰见他了。昨天见到他时,他还向我抱怨说都怪雨太大,本来想去图书馆的。我说你整天去图书馆干啥,徐回望笑了笑说用功呗。

3月5号武汉的雨小了点,我再一次去了图书馆,按照索书号找米兰.昆德拉的书,却发现被借走了,我想一定是你吧。我越来越想和你见面,越来越想当着你的面看着你的眼睛,看着你的微笑,我们一起探讨一切能够探讨的东西,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但是你总是让我感觉到遥不可及,就像一条细细的线所牵扯的风筝,你越飞越远,我却看不清浮云后的那张脸。现在你又迟迟不给我一丝一毫的消息,我不知道是你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也许你只是一时兴起想聊着玩玩,玩玩没有兴趣了也就不玩了。我一边嘲弄着自己多情,一边却不死心,窗外的雨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楼管这几天正在读莫言的《红树林》,他看见我仍然会问我读没读过莫言,好像忘了上一次是怎么鄙视我的。我说读过一点,然后他拿着手里的那本书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似的跟我说这本书写的也不错,劝我看一看。他桌子旁的收音机依然放在哪个角落里,连天线的角度都未曾动过。

“打今天开始,我给大家讲一个长篇历史故事《隋唐演义》,大概你对这个书不陌生吧,这个故事发生在1300年以前,为了你听的明白,我讲的清楚,咱还得从头开始,单说这一天,天气炎热,在通往北平府的大道上,有这么三个人······”

我听着单田芳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想起了小时候坐在爷爷的腿上。每天晚上,在漆黑的夜幕里,在那个红漆斑驳脱离的床头柜上就放了个收音机,每天在芜湖广播电台在天气预报过后就是单老的评书,凉爽的夏风从屋子的那扇小窗阵阵吹来,单老铿锵有力的声音就伴着凉风钻进了耳朵里,钻进了我的心里,在我的脑海荡漾开来。

3月6号,我再次去了图书馆。我看见一个女孩轻轻地将米兰. 昆德拉的那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放在了书架上,我忽然像一条饿狼一样注视着她,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转着身子,我知道她就要离开了。我不顾一切地拉住了她的衣袖,就像拉住放风筝的线。

那天她穿着一袭绿色的连衣裙,连衣裙的袖边上是一圈白色的蕾丝花边,我握着她白嫩的手臂,一副不依不饶的态势,好像跟她很熟似的。

她转过头,嘴带笑意,眼光闪闪地看着我,眼中有好奇,有嗔怪,还有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东西。

“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还是紧紧地拉着她,没有放手的意思,我不知道二十年来的修养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胆量让我如此这般。我的眼中有些潮红,神情激动,我慢慢地松开了她的胳膊,被我抓住的地方红了一片,我不好意思地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但是她明显是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那个姑娘微笑地看着我,眼中的那片薄薄的东西更亮了,我好想去摸一摸她如珀琥的眼睛。“萍水相逢,我凭什么要交你这个朋友呢?她调皮地笑了笑,又一次要走了。”

“《透明的胡萝卜》,《老人与海》,《迷舟》······还有米兰.昆德拉,说着我取下了书架上的那本书推给她。”

她捋了捋眼前的刘海,嘴带羞涩的笑意,痴痴地看着我,然后像是看一个外星人似得,在我的身前身后转了一圈,然后调皮地和我讲着什么条件,暗红色的书架,墨绿色的裙衣,古铜色的灯光让我一时头晕目眩······

一年后,当她和我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漫无目的闲聊时,她总会问我当时初次见面怎么有如此大的勇气,拉着她不撒手。我说我那是情难自禁,然后她就会问什么东西让我情难自禁,我就会说是她的眼睛,然后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眼睛里那层薄薄的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呀,她眨巴着眼睛调皮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我手里拿着她的联系方式,愣在原地,我不晓得是不是在梦里,我看着眼前的那本书,我轻轻地翻开,在36页的地方出现了两封信,信笺都是浅红色的。

我轻轻地打开第一封信,在信的开头你说你想告诉我一个故事,你说这个故事比较长,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了,你说谢谢我的倾听。你的信是这样写的。

我喜欢一个女孩,她和我从小就是一个镇子上的,后来我们来到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所有老家人都认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我看完这封信后,我才知道原来还书的女孩并不是你,你是个男孩。我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和无礼,原来我和刚刚那个姑娘真的就是萍水相逢啊,我想象中那个曼妙的女孩竟然和我一样是个男孩,我的心中一丝秋风刮起,那挂在枝头上的最后一片落叶也被现实击落。

我缓缓地拿着书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准备看看第二封信,当我打开信笺,那熟悉的小楷又一次浮现在我的面前。

Hello,你好,也许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是今天我想站出来了,因为在2月8号的那一天,我在书上不经意的一句留言扯出了许多事情。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结交几个书友,谁知道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也许到现在你也是一头雾水,那我就容我慢慢和你说说吧······

2月8号,我在图书馆读莫言的《透明的胡萝卜》,看到十几页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人在书上留言问一个字的读音。我感觉那个人一定是很有趣的人,百度一下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干嘛搞的这么麻烦,但是我看见问题的后面盖起了高高的楼,书友们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还都谈了自己读到此处的感受,一种穿越时空约束的交流在书页上显的是那么的温暖,所以我当时就在28页很走心的写了一句话,希望能够交一群志同道合的书友。

绝望的生鱼片应该是你吧,你是个蛮有趣的人嘛,和别人聊天还起了绰号,就像在网上似的。你是唯一一个按照我的索书号去留言的人,其余的人都只是在我的问题下盖起了高高的楼,你在格非《人面桃花》里问我是哪个学院的还有一些其它的事情。我按照索书号找到《老人与海》想和你聊一聊时,却发现另外一个人已经在你的问题下留了言,那个人自称会哭的鱼。

我不知道为何会哭的鱼会抢滩登陆,也许他那几天碰巧正在看格非老师的《人面桃花》碰巧看见了你的问题,但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于是我从此就安之若素地听着两个人私密地讲着自己的故事,我感觉很刺激,所以你们一直聊,我就一直是你们忠实的读者。

绝望的生鱼片你的一些言论和观点我是很不认同的,几次我都想给你留言驳斥你,但是我还是忍住了,今天在信中我就说了吧。当你们在讨论爱情中男女的思想问题时,你说女人是个将性与爱情完美统一的生物,但是男人不是这样,爱情和性是两回事,这是血液里流淌的东西。我认为你这是巧色如簧的诡辩,把一切弱点都归于原罪,基因是很虚妄的事情。会哭的鱼曾经问过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有没有对象。你说没有对象,但是拒绝透露性别,因为你说人和人的交流一旦带上了性别的符号,那样真诚也许就会对半打折,我很认同你的这种说法,但是你的思想总是有一些很荒凉和颓废的东西,你曾经问会哭的鱼一个很深奥的哲学问题,此岸自我离后有何存留,彼岸自我临前有何守候。你这种托尔斯泰式的诘问是不是太过绝望了,我亲爱的朋友。我们能不能像海子一样,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劈材,喂马,周游世界。朋友我不是想让你做黑屋子里沉睡的人,我只是想说生活有时需要美好的愿景,不是嘛。你不也是说白居易的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是不是少了些关怀,少了点留恋······

你们俩频频在书中讨论各种问题,话题我都很感兴趣,会哭的鱼曾经问你为什么叫绝望的生鱼片,你说无意看电视剧看到的。其实我知道你看的电视剧是《中国式离婚》,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系统地看电视剧,《咱们结婚吧》,《中国式离婚》,《半路夫妻》是婚姻系列,我对你的这种分法忍俊不禁,但是想想也的确是一个题材的。那要我说历史类的《走向共和》,《大明朝1566》,《康熙王朝》,《雍正王朝》是我最喜欢的四部了,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我之所以现在亮明身份是因为过段时间我可能就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曾经问会哭的鱼最喜欢刘震云小说《手机》里那个部分,你说你最喜欢小说的最后一句话,严家庄的夜幕是从地上升起的,北京的夜幕是从天而降的,爱沙尼亚的夜幕不知怎样。你放心喽,我会代替你去爱沙尼亚看一看它的夜幕,也许你关心的并不仅仅是它的夜幕吧!

绝望的生鱼片是《中国式离婚》在第23集的时候一个女孩的网名。不知道你为何喜欢这个名字,我是想见一见你,但是人生事,总是奈何之后叹奈何,见到你的可能性估计不会太大。你说《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总是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个结局就是从此故事里的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自此而终。我也希望你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真的很······,算了吧,不矫情了,此处略去一万字,你自己想吧。

                                                     相对陌生,绝对熟悉的人

我看完了这封信,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我兴奋地握紧拳头,我的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我们白日放歌,我们夜晚漫游,我们一起讨论王小波的散文。我感觉这是老天的安排,谁说天地不仁,老天还是很仁慈的,如果我今天没有来,如果我来了没有拉住那个女孩,如果那个女孩嗤之以鼻地走了,不过没有如果,在概率论上的小概率事件在生活中往往成为了必然。

我连忙打开纸条,看着女孩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纸条上空空地画着一个笑脸。我脸上激动的笑容慢慢消失在周围的空气里,我的心像是从火炉中取出的火炭被一下子投进了从冰箱的冷冻层。我望着空空如也的空气不知所措,难道生命是升华还是腐烂都单凭这张纸条上是否有一串伟大的阿拉伯数字嘛。我不知道笑脸是什么意思,告别,拜拜,呵呵还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知道手里的那条线彻底断了,那个美丽模糊的风筝乘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她怎么会瞧得起我这个地上的人。去你的国外吧,去你的梦想吧,去你的文学吧,雨停了,我也该醒了。我随手将她的信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望着窗外乌云即将散去,微弱的阳光照射我眼中那层薄薄的东西闪闪发光。

大物考试结束的那天,徐回望说他要去图书馆去一次,我说都考完了你去图书馆干什么。他还是诡异地应了一句说去图书馆当然是用功喽。

我看他最近总是神经兮兮的,于是就紧跟其后,坐在图书馆一个较为隐蔽的位置上看着图书馆A栋三楼一个书橱旁发生的一切······

那天上午我紧紧地盯着图书馆A栋3楼的一排书架,我见到你默默地从远处走来,从模糊到清晰,我有些吃惊,嘴角似笑非笑的挂着无奈的笑意,正在这时一个女孩又给我发来了一个笑脸。

我看着你在书橱旁抽出那本《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我感叹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奇妙和不可思议,你又一次让我感觉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维度里,我又一次重新的认识了你。

大学毕业那天,当我和我的那个她坐在老图的门前,看着远处莽莽苍苍的珞珈山,看着脚下的青石路板。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还拽着她的手臂。她说你干嘛抓的这么紧,我说怕跑了。

我偷偷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层薄薄的亮晶晶的东西在月光下愈加柔和美丽。

                                六

我看着纸条上的那个笑脸,望着窗外云开天明的天空,那天空变得干净而高。刚刚细雨飘飘的痕迹都还留在地上,蓝色的天空下物院绿瓦灰墙,晦涩难懂;再远就是生科院······

我思忖了一会儿,在你们的信纸的后面默默地回复着什么。

我望着窗外的太阳逐渐刺透乌云,长时间的阴雨天气终于要告一段落了,我心中的那个女孩不知道你现在干些什么。

几天后,武汉大学信息学部14栋宿舍来了两个靓丽的女子,她们手拉着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楼管拦住了两个女孩问她们找谁,她们说找刘义守和徐回望。楼管照例举着手中的《透明的胡萝卜》问女孩们读过没有,女孩笑着说当然读过。

“全省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中雨转大雨······江淮大部偏北风5-6级,局部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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