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30

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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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8号,一个特殊的日子,我开始了人生的第N次尝试戒酒,第一周我坚持的很好,周末我倒满了整杯白酒,尝试着舔了一口,嗯,很辣。将整杯白酒倒进下水道,我满意的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10月19号和同事相约看菊花,看着洁白似灵堂的舞台上供着的各色各样的菊花,我立志,万一哪天挂机了,自己也要像今日一样,白色的帐篷中挂着一张面带笑容的黑白照片,灵台下摆满菊花,黄色的。当天中午,我喝了一整罐12P的黑色雪花啤酒,那罐啤酒色泽深沉,肃穆、庄严。


        意识到人会死这个事情在我初中一年级,我有一个像梦一样的同学,骨癌。他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记忆中他爱笑,拥有我所没有的高贵品质,乐观和阳光。起先和我一起上中学,在一个普通的小村落。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还没绽放生命的美丽,就需要承受凋零之苦。从突然某天的停学,我到他家里看他。再到后来我转学,他截肢。最后得知他乘黄鹤远去,我内心生出了对死亡的迷茫和恐惧。我和他并不是特别熟悉,也没有互相搭调。鬼使神差,我见证了一个人从蹦蹦跳跳到一路走好。我喜欢他的笑,像冬日的阳光,动人心扉,上一刻已降临人间,下一刻却并无温暖。我们都在挣扎的面对这个世界,只是有些人主动,笑着迎接,像他,有些人被动,哭着接受,像我。

        那天之后,我开始认真的面对每一场死亡,我恐惧死亡,我想早做准备,准备好去接受。我凝视灵堂上的每一张照片,一位位长辈离世时的照片都是凝重庄严的,他们在照相时好像就已经知道了这会用在自己的的灵堂,没有一个人能像我同学那样,笑的毫无负担,他们的照片都带着不欢喜,有些是愤怒,有些是失望。离开这世间前,大家都放不开,就像刚来这个世界一样慌乱,哭着面对这个陌生的人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喜欢和朋友说笑,如果哪天我去世比大家早,大家要记得送我花圈,不然我就回来找大家玩耍的。大家都欣然接受,都很开心,都觉的这个花圈一定能送出去。我也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走的那天,一定无比的热闹,无数的人欠了我花圈,然后无数的人在我生命里失去的消息,像那个过世的同学。

        与众不同的是我一个低年级的学妹,她的思路和我一脉相承,她总觉的我走的比她早,是一种幸福,她不甘心让我享受这样的幸福,时不时的来一句,相约一起挂机,彼此做个伴,我笑了,我才不会把这种幸福分享给别人。

        后来得知一个漂亮的女同学也因为白血病离世,我变的从容,没有像第一次得知随时会离世那样举足无措,慌张的像个疯子。当死亡来临的那天,我要学我梦一样的同学,笑着迎接。



        第一次接受酒精的洗礼,是在第一个本命年缺8个月的时候,那是我的做周。那天,我接受了很多小朋友的礼物,有几块钱的香蜡,还有几块钱的笔记本,和我参加别人生日的套路如出一辙。没办法,在村里,能送出去礼物,都显得体面。很多人只得假装不知道别人那天生日,尽管自己生日那天欣然接受过别人的礼物。那天我舅舅,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拿着一个长一米,宽半米的扫把,让我围着八仙桌跑圈,左三圈右三圈,我很慌,我不擅长把握细节,我不擅长数圈圈,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搞砸了多跑一圈。那天,从早上五点开始我就很慌,直到那天晚上十点,摆钟晃动,历历在目,很刺激。

        那天,切了一个很大的蛋糕,我记得在家里的厨房,大家努力到最后到最后都没有吃完那个三层的蛋糕,我很有面子,因为别人没有那么大的蛋糕,也没有人的蛋糕像我的一样,没吃完,我朋友甚少,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现。

        我拧开了一瓶带客用的山西杏花村汾酒,32度。自己偷偷的泯了一小樽,很辣,剌嗓子,那个酒是可以点火的。后来了喝了些许啤酒,很苦,不如白酒那样纯粹,我喜欢白酒。白酒像梦一样,炽烈真挚,那时候就奠定了我的酒鬼人生。


        有天,我深爱的一个老嬷嬷离世了,之前的那几天,我看着呼吸机从肺里吸出的黑乎乎的东西,我并不知道,她即将不在。她最后日子里居住的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每年我都能从青苹果吃到红苹果,她不允许别人接触那棵果树,除了我。她送过我一个玉石的白菜,预示着百财,橘红色里,透着被时间摩擦的黑,我弄丢了,我很难过。

        某天,太阳照常升起,老嬷嬷被拉进了医院,她的子女被通知,准备后事,那天我认真的端详了老嬷嬷一次,她的三寸金莲,龙头拐杖,医生一样的白帽子,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我知道,我马上会像见不到初中同学一样见不到她,可我,只能在苹果树下呆傻的接受。

        那天,我看到了一个纯木的棺材,棺材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新鲜的木头原色,没有被雕出各种花纹,没有被上色,没有变得乌漆墨黑。棺材前会供着一碗大米,大米上插着一炷香。老嬷嬷离世那天,我觉的果树都低头了。我没有为老嬷嬷送行,我接受不了那种场面,所以现在也不知道老嬷嬷下葬的地址,哪天想念她也不能去看望。每一个离开都需要生命去纪念,我们离开的时候,也会在某天像现在这样被人想起,记录在字里。

        一次又一次的离别,让灵魂变的麻木,开始默默的接受,无所适从到习以为常。


        2014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我开始第一次醉生梦死,原因是好朋友失恋,我不懂那种感受,但是我喝了很多,在高中的操场上放水,被我爹直接勒令回家。我感受很深刻,却并不是之后自身失恋的感受。

        酒是一个好东西,后来到内蒙通辽,从不会喝酒到喝多就吐,最后到喝多了很理智。实验室第一次聚会,10周年庆典,那是个欢快的节日,我嘴里叼着根牛肉干,喝到不省人事。事后,找了半天牛肉干。

        第二次实验室聚会,接着不省人事,好像和实验室同学三人组杠起来了,没有任何记忆,留下的只剩头疼。酒在我的记忆中并不是佳人,像青楼的歌女,落寞时排解着我的压抑。毕业前,在被叮嘱的情况下又喝多了,可以说,大学四年,酒占据了无比重要的位置。

        那天,迷糊中,有个妹子告诉我,酒和我,你只能选一个。我还没选择就睡了过去,之后再没见过那个妹子。



        上初中的最后一段时间,父亲因为喝酒需要心脏搭桥,我被紧急通知了这件事。我面对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无动于衷,母亲和奶奶恨铁不成钢的推着我,让我上前去和父亲说话,好让他意识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本能是拒绝的,我生来就讨厌这种被动,一些是命运强加的,而另一些,是这些至亲强加的。仿佛所有的生命在绽放的那一刻都是有目的,美丽的花儿必须被人观赏一样。

         父亲当时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着呼吸机,白色的床单,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消毒水气味,父亲的头正对着一扇窗户,窗户外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光和生机,只有那种隐藏的很深的疲惫和麻木,对生老病死的麻木,对各种情绪的麻木。各种医疗器械围绕在一起,像动物园里围在笼子前的人们,此刻的父亲,蜷缩着身子,躺在床的一侧,旁边的是我的母亲。在我印象中一直都很伟岸的身影,在这里被打倒。母亲的神情我并没有读懂,我只是默默的看着来往的亲戚,带着并没有什么太大诚意的盒装牛奶,关切的慰问着我的父亲,部分人在话题尴尬的时候,选择捏我的脸,一个劲的说孩子长得真快,一转眼就不认识了。是的,这个转眼,真的只是个转眼。周末两天我都围在父亲的床前,我喜欢看窗外,因为上午和下午,有一个鸟飞过,那是一种很常见的鸟,灰不溜秋,并不名贵,在老家时候,一弹弓就可以放倒一个。

         尽管我的母亲和奶奶都很慎重,面对这次突发情况,恨不得整天以泪洗面,可我并没有当回事,我不觉得父亲会离开我,因为画面并没有出现慌张、绝望以及沉默,那些为死亡舞蹈,歌唱的画面,一个都没有出现。此刻我为自己的不孝感到可耻,这种事情,居然都能与人言表。



         那是个适合团圆的日子,孤单的灵魂在不能回归故乡的时候,就只能不远万里,聚在一起,报团取暖。我和好友就这样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相聚。

        这个城市我之前就来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喝的很饱才回去的,这个地方有着比其他地方都要纯粹的啤酒,当地流传着一句话,任你再好汉,啤酒不过三。起初我没当回事,然后第二天吐遍了一整条街头;第二次我略微收敛,只记得是被人架回去的,没有吐;第三次我变得很鸡贼,我买了很多酒,在火车上喝,那天遇到了一个通辽的小护士,一路的投缘,我分了一半酒给她,我把她变成了兔子,她害羞的踩了我的脚,我内心又一次的柔软。下车时,下了很大的雨,她把她的伞给了我,我知道她是想能有下次见面,可在对望着她那满怀期待的双眸时,我心如刀绞,我不会在这待着超过四年。扭了头,不停的往前走,她的伞被我紧紧的包在怀里,一点也没被雨水触碰到。

        好友和我不是第一次喝酒,我俩都很放的开,在学校大家身上都背着深深地封印,不能在酒池里,肆无忌惮的遨游,来到这里,举杯邀明月,各自逍遥,再没有任何负担。明月一个走进他内心的女孩,尽管他自己不承认,我算是半个过来人,我知道男孩不会在玩玩的时候去约束一个女孩,我深知这一切,从故事的开始,我就看到了故事的结束,像极了酸臭的爱情,一个人肆无忌惮的播放着自己的光和热,在此刻寻找自我和生命的意义,而另一个,历尽千帆,就想粗茶淡饭,这样的两个人是无法长久的,可这并不妨碍两个生命因为爱情相遇,也不妨碍彼此为了自由解散。我们都是没有契约精神的人,却又很傻很天真的要求别人遵守契约,并拼命去寻找这样并不存在的人。我们无比自私,且孤独。

        举杯邀明月,明月酒精过敏,时下我提出了这样一个像笑话一样的段子。好友低着卑微的头,抱着那瓶啤酒,再不照顾胃的感受,那天不是他第一次喝的肝肠寸断,我纵容着他放飞自己,我觉的他的行为很可笑,可是当想起宿舍里那把粉色的雨伞,我的结局并不比他好多少,我架着他,他架着我,我们就这样走在沈阳的街头。

        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都无奈且悲伤,后来有个朋友和我们很像,肝肠寸断便又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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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眼看着黑色的棺材被钉上几根子孙钉,听着送行的唢呐,人们无比悲伤,又无比欢快。长长的钉子,能钉进棺材板四指深,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人死了还要被关进一个漆黑阴冷的小木盒子里,还要钉上钉子,难道死人真的会变成僵尸跳出来吃人吗,显然不是的,也许是活人害怕死去的人像睡醒了一样再坐起来吧,万一他死的不踏实,会不会不甘心最后一口气,准备起身,再挣扎着重新返回人世间,如果是,那这几根不起眼的钉子就有了很大的作用,它们像黄泉一样,阻隔着生与死的连接,就算这有人能起死回生,那他也只能在饥饿和干渴中,憋屈的再次死去,这时候,白事都办了,钱都收了,就算没死,大家也只能当你死了。我没有开玩笑,我眼睁睁的看着棺材自己晃动,可大人们都觉得,顽皮的小孩都是撒谎的骗子。

        如果哪天,我欲前往西方极乐,我会叮嘱我的子女,一定要火葬我,不给我反悔的机会,不会被关在单间里饿死,能在歌声与火里升华,变成灰烬和尘埃,飘遍祖国大江南北。这时候有点恶趣味的会想,那些曾经趾高气扬的唾弃着我卑微的灵魂的人,他们的饭碗里,会不会有我的身影,他们的枕边会不会在夜里唱起灰暗的歌谣,想到这里,死亡变成了希望,一场去往极乐之地的死无葬身。

        有一个命很硬的老头,他无比的疼爱自己那个捡来的孙子,至死都愿意把少得可怜的遗产留给那个混吃等死的孙子,而不是自己一样不擅长生存知道的亲儿子,其中可能有很多故事,这些外人不得而知。老人在被查出晚期癌症时,依旧能够坚定的每天喝着一块五的酸奶,吃着五毛一个的太谷饼挣扎着活下来,压死他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孙子的一句话:

        “ 爷爷,他们说你得癌症了,说你要死了。”

        然后老头就死了,老头死后,他的亲儿子有天在田间种地,白内障犯了,摔倒在山沟里,没人发现,如果不是家里那个耳聋的老奶奶来找我爷爷,发动全村人找这个失踪的人,可能这个儿子也会跟着他爸,一起消失在人间,再次被发现,必然没有一口气息。过年时候,我作为近邻代表,去他家走亲,看着老奶奶仍然坚持着过年的礼节,准备着年货。我在那个即将被风吹塌的土坯房里,看着床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爷俩,叹了口比不上屋里腐朽气息的浊气,就走了出来。老奶奶耳聋,听不到我说的任何话,我只能笑着一个劲的装着关心和热络,屋里那两个早就在子孙钉另一边登记好的灵魂,更是没有任何响应。他们已经默认了这种现状,之所以没有选择死亡,可能并不像我爹一样,有着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一走了之的不痛快。他们只是还没有信心,能够真的安详的走。



        前几天,我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儿时好友的爹爹,连着喝酒四天,就驾鹤西去了,我暗自揣测着我爹的思路,我觉的应该是暗示我,不要连续喝酒四天,会死的。我一向很乖巧懂事,至那以后,我再没有连续喝酒四天,每次连着喝三天酒后,必然会有一天吃斋念佛,为自己的罪恶忏悔。

        我想了很久,我儿时的好友是谁,他爹爹又是谁,想了好久,发现自己脑海里没有一点关于这个人的印象,我的思绪像蒲公英,随着风四处飘散,被动的落在那些我不愿意停落的地方,想要离开却无法自拔,我很想每天都将自己的念头沉浸在那些欢快的场景里:

        那天彩虹下的拥抱着的亲吻;

        那天买到了最后一张回家的票;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那天收下了她的伞,鼓起勇气牵了她的手;

        那天我生日,吃着很大的蛋糕;

        那天老奶奶向我招手,要我给她唱歌;

        那天我还很单纯,打雷的时候拿手还敢指着天;

        那天拉着我家的五条狗,威武的走在大街上;

        那天她跳到了我背上,当着班主任老师的面;

        那天我考上了高中,仅多出分数线两分;

        那天,她说她要来内蒙古看我;

        那天我的社团成立了;

        那天我爸说我考第一就给我买辆电动摩托;

        那天半夜,路灯下飘起了雪,悄无声息;

        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了有着诗画气质的她;

        那天……

        我捧着纹着梅花的雪花啤酒,问着自己,为什么不尝试自己把握,为什么总是这么被动,我伸出舌尖,像初吻一样,舔着酒,想尽快不省人事,可我知道,醒了会依旧被动,直到某天化为灰烬,或者被透骨钉封印。

        我们哭着来到这人世间,因为惶恐,然后在别人各怀鬼胎的哭声中离开这人间,因为无奈。我们被动的不断打破自己的观念,接受群体和时间的摧残,直到最后,被动的合群,却依旧需要孤独的离开,挣扎着,恐惧着,失望着,不甘着离开,就连离开都如此被动。


        人世间,除去醉生梦死,剩下的竟只有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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