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当小报记者遇上“黑心”煤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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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

01

她今年27岁,单身。

供职于某三线省会城市一家不入流报社。

五一刚过,她接到父亲的电话:矿井塌方,姑父不幸遇难。

她淋着大雨,从采访报道现场匆忙返回老家,一身狼狈。

她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踏进了汽车站旁边的一家酒店——这是家里选定的和矿方谈判的地方。

谈判的内容,是姑父的死亡赔偿金。

二姑先她一步赶到,一盆水直接泼到了正在酣睡的几个矿方老板床上。

不是自己家里死了人,个个都是无关痛痒的嘴脸。

眼看一场争执避无可避,谈判被迫提前。

她站在姑姑身后,看这个平时素来豁达的人此刻因为极度伤痛而一言不发。

一灰衣男人,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翘着二郎腿,一脸讥讽的笑容。

“妈的,臭杂种”她心里暗骂。

素来火爆脾气的她当着一屋子老老少少,分条罗列矿方的罪状,把他们一顿指责。

她爸站在一边,替她解释,说她从小性格暴躁,书读多了,不通人情世故。

 “小妹妹,你是很有正义感的一个人,但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煤老板都是黑心肠。”

一个略微发福的高个子男人逆着光正对着自己,起身朝大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此爱惜自己羽毛的人,竟暗中偷换了概念,她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煤老板都是黑心肠”这样一棍子打死一群人的话。

她爸顺势说她是学法律的,那煤老板竟跟她攀起了交情,说他自己也是法律专业出身,也曾是媒体从业者。

她更加厌恶他,法律专业知法犯法,一向被视为大众喉舌的媒体记者却加入了资本家行列。

02

他今年36岁,单身很多年。

有车有房有地位,唯独还没有遇见动心的姑娘。

煤矿生产,最害怕发生的是矿难事故,最避无可避的也是矿难事故。

死者家属的大哥也是几十年矿山管理人员,各中细节知根知底。他作为煤矿矿长,知道这一次的谈判可能会异常艰难。

“我告诉你们,事故发生24小时内,你们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家属,并擅自转移死者遗体,你们这是触犯刑法,如果我们追究下去,你们全都要被送进去关几年。吃相不要太难看,不要一脸满不在乎,又是二郎腿,又是抖腿又是哼歌的,表面装一下都不会吗?”

一屋子和风细雨,突然猛地来了个钢炮,并且还是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姑娘。

是个并不擅长吵架的书生,骂起人来有理有据,不带脏字,仿佛她不是在骂人,不过就是说话声音大点而已。

他注意到她湿漉漉的衣服,知道她刚刚赶到,显然并不知晓具体情况,对他们有不少误解和愤恨。

说她是记者,他信。

这样嫉恶如仇的女子,即便是在他以前遇到的跑前线的女记者中,也很少见。

他觉得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物质世界的不入流者,不该有的书生气。

03

在她看来,他这种儒雅式的做派甚至有几分幼稚,虽然她也怀疑这不过是他们“唱红脸”与“唱白脸”的伪装技巧。

下午自己拿出手机要录音,他赶紧过来劝她,说有话好好说。

她威胁他,如果矿方态度不端正,她马上在网络上曝光,大不了搞个鱼死网破。

她开始有意识关注他的行为举动,她发现他刻意在找话跟她聊。

他跟她商量事情处理细节,希望通过她去与她的亲戚沟通。

当她发现这其中微妙时,她就不再轻易开口,处处以沉默对他。

她拒绝了他留自己电话号码的要求,只告诉他,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没有办法做主。

她觉得特别憋屈,父亲他们这次为何要如此限制自己的行动。

当天晚上,双方还是谈崩了。

她在心里想,自己怎么能轻易被他所伪装出来的假象所欺骗,差点相信他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04

他开始特别注意自己在这件事件处理中的态度,并且尽可能去满足死者家属方面的要求。

于他个人而言,最大限度的死亡赔偿金是目前对死者最大的宽慰;但于他的团队,他每退让一分,他的几个兄弟年底就要少拿一分。

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后来的谈判,他注意到她不再开口,只是蹲在房间的角落,他明白,她的家人也正在向她施压,希望火爆脾气的她不再参与到这场事件中来。

他打着事故处理的幌子,一次次跟她说话,但她始终一言不回。

他趁机向她要电话号码,她拒绝了,好在她的姑姑及时出现,化解了他的尴尬。

谈判土崩瓦解。

当他看到她和亲戚负气而走时,他第一次那么快想要妥协,他说服他的团队,他以害怕她手里的媒体资源为借口,怕兄弟们看出自己的那点点私心。

整场事件还是以他们的让步而顺利告结。

他没有告诉她,为了一个正直的煤矿从业者的形象,他独自承担了超出投资人团队愿意支付的赔偿金额意外的部分,再加上种种杂费,这一年,他算是白干了。

05

姑父葬礼那几天,她生平第一次戴了孝。

这种场合,她从来都是抗拒的,但这一次,她说服了自己。

葬礼当晚,她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带着手下的弟兄,过来参加葬礼。

她躲在角落,没有出去见他。

员工出事了,他一个老板过来一趟,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样想想,她很快收拾好东西,从村口的小路往城里赶,一路飞奔,她着急赶车回去上班。

冤家路窄,刚好他和他的兄弟就站在村口的大树下。

她埋着头,装作没有看见,一路小跑。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笔死亡赔偿金?”

她听出来是他的声音,只好停下脚步,随便跟他搭了几句。

她觉得很好笑,他凭什么认为她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让一群人来尊重她的意见。

于是她装作很赶时间的样子。

“你要是很赶时间的话,你就先走吧。”

她终于如释重负,一溜烟跑掉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次想要逃避什么人的时候,都会用跑的。

06

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去参加她姑父的葬礼。

他还是在应付完有关部门的抽检之后,带着自己的全部弟兄赶了过去。

他不想被她痛恨,他想向她证明,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她,头上戴着白孝,一言不发。

他没有走过去,他知道人在最悲伤的时候,往往是流不出眼泪的。

这个场合,他们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一群人,他和弟兄们悄悄退到了村口,再做什么都已然成了徒劳。

他远远看见她风尘仆仆的跑过来,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的打算。

心高气傲如她,他终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

他看到她苍白的脸和厚重的黑眼圈,想来她一定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他有点心疼,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拥抱她的冲动。

他自以为高明,说话滴水不漏,但也无关痛痒。

好不容易找着个和她搭话的机会,无奈她急着赶车。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在想,来日是否可期。

07

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她也没有搞明白。

他的善良,他的责任感,他说不出来的包容心,都是打动她的地方。

她知道这是滑稽而荒唐的,每次想到他,看到他,都会提醒自己,有一个至亲的人曾可怜惨死。

该不该找姑姑要一个他的电话,然后随便找个借口,打探下他的情况?

自己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名字,XX,可全中国,叫这个名字的多得数不过来啊。

她突然想起了,他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个新闻报道事件。

她去网上一搜,当真有他的资料,那是大概10年前发生在中东的事情,当时的他深入前线,差点死于非命。

她向来就有英雄崇拜情结,没想到这煤老板当真还有这么正义的过往。

没敢多想,她顺势找到了他的博客和微博。

一并把他的消息翻了个底朝天,究竟婚否,仍未可知。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这个年纪的男人,还有几个是未婚?

说不定,他对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之前的示好不过是为了尽快把事情解决,从她这里瓦解内部矛盾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她索性利利索索关上了微博博客。

08

这几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矿难事故的发生,多少让他有些许内疚和心悸,但另一方面,还有一个问题也同样困扰着他。

她,青春正茂,个性独特,想来身边不缺少追求者。

他突然遗憾自己的年龄,要是能再年轻几岁就好了。

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总不免得被人猜想,是不是自己哪里有什么问题。

当年他被派驻中东,深入一线的他,差点死于暴动分子的屠刀之下。

父母因担忧他的安危而一夜衰老,这最终促使他辞职下海,以换家人优渥的物质生活。

七八年就这么过去了,卡里的余额越来越多,腰上的肉越来越多,而他想要的姑娘却固执的一直没有出现。

该不该给她打个电话呢,该跟她说些什么?

算了吧,她亲人在他的矿上而死,她怎么可能会对他再产生点其他美好情愫。

09

内心情愫无法排挤,她用笔名写了一篇和他有关的小说。

从此以后,他将成为她埋藏于心底的记忆。

她是后来才知道,他派人给她爸爸送了一笔钱,并一再拜托她父亲,不要让她在媒体上曝光。

他这算什么?是给她的封口费吗?

她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尊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她从父亲那里拿到他的号码,这个钱必须还给他。

10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他内心欣喜若狂。

但知晓她不过是替她父亲还钱的意图时,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我知道你有钱,但你大可不必拿钱来践踏我们穷人的自尊。”

他知道自己当初出于谨慎考虑的举动,再一次触碰到了她的原则。

原本还在想着怎样和她拉近距离,这下倒好,直接把人往外推了十万八千里。

这下她该更恨自己了,他更不敢再随便往前一步了。

钱是还了,她也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再一次怅然若失。

在微博上看到一篇关于煤老板的小说,情节竟和他的经历出奇相似。

他笑笑,这要是她写的就好了,毕竟结局皆大欢喜。

11

她翻看了他的每一条朋友圈,她始终在等,等某一个人的一条微信,或者一个电话。

从夏天等到秋天,和他的微信界面,始终还停留在那几千块钱的转账页面。

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还是否能想起自己的相貌。

她想,也许他正在陪自己的孩子踢球,又或者在给他讲故事,还可能他正拥着自己的爱人酣眠。

一厢情愿。

12

某天夜里,他梦里醒过来,又想起了那天她义正辞严的脸。

他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仅对她可见,内容是:

等一个正义感爆棚的记者姑娘,如果你没嫁。

那晚她加班,随手翻看朋友圈后,笑容灿烂。

她回:等一个“黑心”煤老板,如果你未娶。

手机铃响,是他。

她打趣:“你好啊,我的大叔”;

他笑笑,回道:“你好啊,我的小姑娘。”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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