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味道（一）素面

父亲节，没能想起太多老爷子的事儿。除了一条祖传的Y染色体，他在我的生命轨迹里并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没有责备埋怨的意思，让我长得随心所欲也是一种成全。相比之下，老太太占的比重就大得多。

最大的一次震撼来自小升初，当年上海市教委大概集体吸毒过量，想出了一个抓阄的方式决定小学升入名牌初中的名单。大意是每个学校推荐两到三个学生去市里，然后电脑摇号，中了的直接保送初中，就跟今天北京车牌摇号似的。我从一年级起就是行为规范小标兵，老师奖励的小红花连起来能绕地球好几圈的那种，所以捡了个抽签资格。

老太太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信佛的，她向菩萨发下宏愿，只要我抽中，她就每月初一十五吃素云云。虽然那会儿家里穷，一个月也才能吃上两回肉，不过确实把我感动得直冒鼻涕泡。这事儿的结果就是菩萨怂了，一点头答应了。从此老太太就“恬不知耻”地自居其功了，每每和她顶嘴，她便道，当年不是我发誓吃素，能有你今天？

就因为这，以后每年老太太进庙上香我都得陪着。小时候叛逆，进庙就骂菩萨骗钱。常常是一群信徒排着队准备捐钱磕头呢，我一小屁孩在边上嘀咕，有病不去看医生，跑这儿来瞎折腾啥？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你们不怕菩萨累着啊？吓得老太太脸色惨白，生怕一个雷下来把我劈死了。

为了感化我，老太太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每次烧香都带我吃一碗庙里的素面。要知道，那会儿一碗素面15元，我们家一个月的伙食费才300。我从小数学好，心算能力超群，立刻意识到自己得了便宜，自动开始卖乖。每次烧香比老太太还积极还恭敬，就是有点猴急，每次许完愿还没等菩萨回话，就拉着老太太往饭堂走，这也是造成我今日语速过快的原因之一。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会儿吃素面的情景：寺庙后院里辟了块场地，支起十来张桌子，才走到门口就闻见一股弄弄的菌菇香味。只见后厨早摆上一大盆烧好的双菇浇头，那是用新鲜的蘑菇和晒干又泡开的香菇，浇上老抽和蚝油炒的。另有两口大锅轮流下着面。那些。。我也不知道是食客还是香客，就排队买面票，然后再排队去窗口领面，传统上海小吃店的风格。排队领面的过程最是熬人，看得见闻得见，就是吃不着。素面贵，母子俩只买了一碗，老太太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说，你吃吧，我不饿。我不理她，自己拿个小碗装了我的，余下的推给她。

照例先喝汤，说好喝那是骗人的，这汤就是酱油麻油加点味精，加上庙里的厨子性子急，面还半生不熟的就出锅了，咬着都黏牙。那会儿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味道都比这好。可就是稀罕，一来别处吃不到（后来知道是自己土鳖了），二来花了银子买的。总算浇头还算对得起价格，蘑菇新嫩，香菇香醇。我总是习惯把香菇放嘴里含半天，等味道淡了再嚼烂了。那种幸福感是现在198元海鲜自助都吃不到的了。

就这样，这充满仪式感的素面吃了整十年，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今年去庙里烧香，又要了一碗，吃不了几口筷子就搁下了，暗暗责备自己煞了风景，捅了窗户纸。扭头看着老太太跪那儿磕头的背影心说，妈，我朋友圈屏蔽了您那也是为您好啊，免得捅破了您儿子是行为规范小标兵的窗户纸。远远的，看见菩萨瞪了我一眼，我摆摆手，咱俩也就是碗素面的交情，你好生看着我妈，我就不用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