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的中产阶级 | 慢科学读《小岛经济学》

前些日读《小岛经济学》，从一个赞同奥地利经济学派的学者视角，用虚拟的海岛模型描摹了经济运行的基本图景。复杂的现象，还真是每每需要回到原始的发端去看，方有拨云见日的观感。生产、储蓄、需求、技术、投资、货币、贸易、借贷、保险……这些元素的流转构成了一个大型的经济游戏，支撑起发展的逻辑，人类数千年来乐此不疲。

书中的美索尼亚共和国从小岛渔业起家，构建起一整套游戏，最终将相对封闭的中岛帝国裹挟进金融历史的洪流中，滚滚向前。美素尼亚原本朴质美好，但金融的发展使得国家的经济“脱实向虚”，基础生产的收益无法满足资本膨胀的胃口，日益萎缩。而依赖货币建立起来的金融体系却逐渐生长成为庞然大物，而实际上，美索尼亚的货币已不再与基础标的物挂钩（书中的鱼，现实中的黄金），它本身是不具备任何实际价值的，他的价值只存在于人们的迷信中。每当经济停滞，政府就大量印制货币、降低利率、放宽借贷，将资本引导进无法产生实际价值的领域，以此获得虚假的增长。但这样的游戏仅靠美索尼亚无法持续，因为基础生产凋敝，货币又没有实际价值。所有的一切都构建在薄弱的基础之上。所幸中岛帝国及时出现了，他们凭借极高的储蓄率，大量购买美索尼亚的货币，为危险的金融游戏输入“实际的价值”，同时通过国际贸易，向美索尼亚提供了大量廉价的产品（真实的供给），支撑起了眼看无法维持的游戏天平。对美索尼亚来说，巨大的贸易逆差出现了。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律，对于中岛帝国产品的大量需求，势必导致对于中岛帝国货币的需求增长，造成中岛帝国货币的增值，使整个游戏部分恢复平衡。但中岛帝国的货币汇率采取了紧盯美索尼亚货币的策略，使得这一“自然修复”的途径失效了。姑且不论这样的利率锁定是否给中岛帝国带来贸易的比较优势。但一个奇特的局面却无法否认：中岛帝国的子民辛勤劳动，生产出来的产品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了美索尼亚人，自己无法享受。然后通过异常克制的消费存下钱，换成美索尼亚的货币作为储备，维持那里基于低利率的高消费。同时由于长期被扭曲的本国的货币价值，忍受较高的进口产品价格。更严重的是，由于美索尼亚不断货币超发造成的通货膨胀，中岛帝国持有的美索尼亚资产持续贬值，贬值的部分（绝对数字惊人）直接补贴给了美索尼亚，相当于上缴铸币税。但如果减持，又会造成经济动荡，持有的外汇可能变得一钱不值，这是一个两难的处境。当然，问题的关键点在于，中岛帝国的损失并不会平均地分配给每一个子民。因为制度的安排，重担主要由一部分人来承担——辛勤劳作者。而中岛帝国兴旺（上层收益）的前提，在于整个摊子不散，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上层阶级自然明了，所以不能对底层太过严苛，那样会直接造成混乱。最妥当的制度安排就演化成了：照顾底层+安抚下层+收割中层+谋利上层。于是乎，中产阶级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最委屈的一群人，绝妙之处在于，多数人又以此为荣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个典型的中岛帝国中产阶级的生活是这样的：平日忙碌工作（很可能朝九晚九，每周六天），生产出的东西便宜地卖去了美索尼亚，赚到了看上去尚可的工资（工资被完整地扣了所得税），然后看着不断上涨的物价，焦虑地寻找理财之道（国家通过量化宽松使货币贬值，收取民众“铸币税”）。一边又看着新闻里报道的商业英雄，做着同样一夜暴富的美梦，给自己的人生找寻一些寄托。辛苦打拼几年下来，收入提高了一些，又有了些积蓄，于是靠着父母、自己和伴侣的积蓄付了房子的首付（土地国有，类似战国时期管仲推行的盐铁专卖，房产实际上就是“房产税”）。然后继续打怪升级补交“房产税”，少量多下来的钱拿去高价购买“阶级身份标识”（汽车、奢侈品等），上缴消费税和关税。在这个过程中，中岛货币长期维持低位，国家的外汇储备又由于美索尼亚的货币超发而贬值，相当于变相缴纳美索尼亚的铸币税。想想，还是拿钱进股市，但中岛帝国的上市公司基本不分红，基本是零和游戏，国内资本权贵在这个局中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战胜的？而所有的这些，都来得非常含蓄，不是直接从中产阶级口袋里掠夺。这逻辑链条一长，中产们就有些难以把握问题的本质，开始认为自己好歹挤进了中间阶层，一时的痛苦不过是自己还不够努力而已。于是乎，中产们纷纷挤进了“成功学”的课堂，钻研起认知升级和富裕法门。当然，这个局面需要一个底层逻辑的支撑，即中产们愿意为追求“世俗成功”忍受源源不断的痛苦。这在中岛帝国显然不是问题，基本的安全、爱和尊重在这里几乎绝对的与“世俗成功”成正相关，中产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那么，美索尼亚的中产们是否过着幸福的生活呢？这倒也未必。一个典型的美索尼亚中产的日常生活是这样的：工作在曼哈达的Alex年薪10万美索尼亚币，交第一道税（联邦税+州税+社会安全税+医疗保障税）2.5万，第二道税（州税+市税）1万元，剩6.5万（平均每月5400元）。然后在曼哈达与人合租公寓付房租2500元，还要偿还大学时代欠下的学生贷款500元，医疗保险的个人承担部分150元（如果生病还要额外支付500元），这样七七八八下来，真正用于日常开销的部分约为2000美索尼亚币，平均每天67元，也是得扣着脚趾头花。当然，Alex同样逃不过美索尼亚的铸币税…………对了，他至今还是单身。

好吧，其实相对于国别来讲，阶级的差别比想象得更大。全世界处在同一阶层的人之间，要比同一个国家不同阶层之间的人，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现实中的制度安排配合盛行的凯恩斯主义，不均衡的现象眼看会越来越大。从大尺度来讲，一个人的命运当真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中产们虽属无力，但切忌缺乏觉察、入戏过深。

---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