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你的脚步

  没有人知道村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傻子。只是,大家注意到他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他每天在村里漫无目的的转来转去,嘀嘀咕咕的胡言乱语,两眼呆滞地扫过一个又一个人,一栋又一栋破旧的老房子,那些老房子老的甚至在有风无雨的夜里,也如病重的老妇人般吱吱呀呀的呻吟,风雨交夹之夜更是摇摇欲坠。风雨的来势猛了,次数多了,有几栋也真的遂人们所想,在某个夜晚轰然倒塌了。

        傻子是真的傻,傻子傻的臻于极致,傻的分不清善恶,别人的温声怜悯淡淡的应着,别人的恶言恶语也淡淡的应着,一直傻呵呵的笑着,不知道在为什么而笑,仿佛一切都是一样的,怎么样也好,怎么样也罢,世界好似同他呆滞的眼睛一起呆滞起来了,呆滞的一塌糊涂,以至于一切都等同起来,混作一团。又或许所有的傻子都是这般分不清世俗的善恶与眼光的,他们只是盲目的向前行走着,不知道前边是东还是南,是北抑或西,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着,向前走着。

  但这个傻子和其他傻子也许是不一样的,他除了向前走之外,偶尔还会停下来看一看,久久的凝视着一点,或站在山顶上,用眸子囊括着大半个村庄和那条松松垮垮的系在山腰上的碧绿的河流。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屑于去揣摩,去理睬他的想法,又或许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等着时间一点点的在指缝间溜走,随着夕阳斜斜的脚隐进黑暗里,又默默孕育着黎明,直到伴着回荡在山间的鸡鸣降生。

  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着,说不清快慢,傻子也日复一日的在村子里游荡着,一样的步尺,一样的速度,一日复一日,但村子里的人却好像越走越快,身后如有豺狼虎豹的穷追猛打般急急地向前奔走,奔走的四肢越发强健,头脑却日渐羸弱了,走着走着,急切的似乎灵肉分离了。

  人们快步的行走让村子里的老房子变成了新房子,绿荫荫的小山变成了秃头,弹指一挥间,又将新房子换作了一幢幢直插云霄的大厦,将秃了头的小山粉身碎骨后糅进了宽厚的土地,与此同时,人们又急切地想象着空中楼阁,地下城堡的迷人模样。

  傻子依旧傻呵呵的笑着,遇到人时笑,自己走时笑,但停下来凝神的时候,盯着接天的大厦到眼睛发酸时,笑声消失了,换上了一脸的呆滞与困惑。有时,甚至有人看到他对着公园里的人造溪流滴下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他黝黑的脸颊一直蜿蜒到人心里,让看到的人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但行色匆匆的人哪里有闲暇考虑更多,脑海里闪过的那个念头,转瞬就被如海的表格文件淹没了。当然,有这想法的人必然是以前的老村民,其他人本是不屑去理会一个傻子的。只是,如今的村庄早已变成了繁华的都市,原来土生土长的村民被外来的人们稀释的薄的可怜,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傻子了,他们的脚步也不会允许他们停下来去知晓观摩。

  日子依旧一日复一日地过着,人们依旧忙忙碌碌的行走着。朝阳咬破夜的唇,在天边濡染出一片血色,橘黄色的光毫不吝啬的照耀着大地,包括城市边角那经久失修的一栋老房子的墙角。那灰暗破旧的砖瓦已有一半多的伴随着前夜的风雨陨落,此时杂乱的交横着,与一个单薄如纸的身影,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互相映衬着,交换着轻诉一个古老的故事。瘦骨嶙峋的手与握着的那有着简单朴素花纹的一片青灰的瓦一起被时光化作剪影,搁浅在某个未知的时空,不知何时才能重现于世。

  数天之后的又一场风雨将那栋孤单的老房子彻底催垮,掩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又过了数天,跚跚而走的夕阳在为这片残破的砖瓦迎来了新的客人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黑夜像是一个绝佳的魔术师,在他厚重的幕布下可以掩藏无数的秘密。冰冷的铲车在昏昏欲睡的司机的操控下,终于在第二天闹钟喧嚣的前一刻将一切清理干净。随后,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在那里拔地而起,繁华的街道和如水的车流无一不召示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又过了数年,一个刚刚痊愈的精神病人游荡到一栋高楼前的花坛,停下脚步去看,隐约间看到了一栋坍塌的老房子和一个握着一片青灰的砖瓦凝神微笑的人。后来,他说与别人听,可惜没有人肯去停下匆匆的脚步去看一看,直至他被重新送回精神病院。

  又是一个风雨之夜,他逃了出来,又来到了那里,无情的风雨怒吼着,片刻间将他打湿。后来呀,后来一个打着花伞经过的姑娘停下来为他遮雨,一起凝视。

  再后来,再后来,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四处奔走着演讲,呼吁人们停下匆忙的脚步,去看一看周围,去感受停留的乐趣。

  “……或许,停下来你会发现不一样的美……”一次名为“留下你的脚步”的演讲得到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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