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京。
我的家在北京。
南京和北京对我来说就好像夏天与冬天一样,我在夏天里灿烂,但我在冬天里出生。
1994年12月,我出生在北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红色的天安门,明亮的三室一厅的屋子或是开满樱花的四合院,慈祥的宠爱我的父母……
我也想,很想是这样的人设。可惜,不是。
我上面有一个大我八岁的哥哥,本来哥哥是可以成为独生子的,可是我的意外到来打乱了父母的计划。
母亲说,我出生时,父亲还在厂里拉煤渣。
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我才比别人都黑了一层,黑到什么程度呢,在公共的女澡堂里,雾气大没关系,近视眼没关系,我总是能被一眼认出。
我刚开始上学时还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也不知道什么是底层。只是哥哥的旧衣服对我来说有一点大,母亲给我缝的布包没有别人背的粉红色的好看。
后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为什么我不能吃五毛钱一个的小蛋糕,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一个叫做零用钱的东西。
不过就是因为贫穷罢了。
那时候,我最喜欢冬天,虽然无论母亲给我穿多少衣服我依然觉得冷得彻骨,但是冬天里,一切都是白的,像极了生日蛋糕上的奶油。
哥哥会找个碗,把两块钱一个的雷子埋在雪里,漏出半个头。点燃,盖上碗,跑远,然后“咚”的一声,把碗炸上天。每次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
虽然雪会被炸开,漏出黑色的肮脏的地面,可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
夏天里,一切都是黑色的,房顶,街道,父亲的脸,就连树木都被来往的车辆荡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压抑而且痛苦。
特别是我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母亲把我拉到一边,搓着手,犹犹豫豫地告诉我,我,无法去上大学了,因为钱要存着给我哥哥买房子。
我很想抗争,很想责问,很想咆哮,哥哥是你们的孩子,难道我就不是吗?
在门口吸烟的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我看着墙上没有盖子的表一针一针地走着,我觉得我好像过完了一辈子。
最后,我眼泪还是忍不住哗地流下来,我张张嘴,本想说,不要,但是看着母亲不忍的表情,我说:“好。”
我知道这个字将会改变我的一生。我也曾和同学们一起向往过大学生活的美好,只是如今一切都将是泡影。
我想我的爸爸妈妈大概不再爱我了。
我在高考前一天,离开了家,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那一天,我特地去看了天安门。是早上,天还没亮,天安门灰色的。有风,空气凉凉的,刺得我一直流眼泪。
在北京待了十八年,我第一次看见天安门,也是最后一次。我想我今后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灰色的。
在晨曦穿透云层的前一秒,我转过了头,踏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我仰着头看着伸往天际的法桐树,真的好美。
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女孩,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扫过厕所,扒过垃圾桶,捡过被人吃剩下的面包……
夜里睡不着或者被饿醒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要不要回家,起码能吃上妈妈做的饭,番茄鸡蛋面,炒茄子,豆角肉末,这些就是我灵魂的救赎!!!
到我清晨醒来的时候或者睁眼到天亮的时候,我就能明确的得到答案:不要!!
这是我当初想对妈妈说的话,现在我咬着牙也要对自己说出这个答案。即使我知道南京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点亮,即使我不知道境况好一点的日子离我还有多远。
下雪了,不容易下雪的南京下雪了。
在前年春天的时候,我得到了自己第一份体面的工作,网站编辑。
虽然离我想要的还很远,但是我终于可以不用在挤十个人住一起的廉租房,换一个好一点的住处,也有更多的时间继续我的写作。
我梦想成为一个作家。有人说,作家都是经过苦难的人,只是怀揣着一颗温暖的心。
夏天的时候,我遇见了我的爱情。他不高也不帅,但是却温暖了我的心。
窗户外面飘着雪,这是我在南京的第七个年头。
这七年,我从来没有买过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
“叮铃铃铃……”
是妈妈,要不要接呢?
犹豫间,已经点开了接通键。
“喂?”
“闺女~”
“嗯?妈妈?”我能听得出来那边的踌躇。
“你今年过年回来吧?”
我看着窗外没有说话,我想说,不要,就好像多少年前我想说的那样。
“闺女,后天是你的生日,你,回来吧,好不好?”
生日啊,他会给我过的。这些年,哥哥有了房子,你们有了孙子,我一个外人回去做什么呢?
“妈妈真的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我能听到那边的哽咽声。
窗外的雪飘的大了,二十五年前,妈妈就是在如此的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我打掉呢?
因为不忍心吧,也许因为爱吧。
这么多年,我再没有吃过妈妈做的番茄鸡蛋面。
“好。”
在我意识到之前,这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真的吗,真的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给你准备,我让你爸去给你买条鱼……”
“妈,我只想吃番茄鸡蛋面。”
“好好,你回来妈给你做,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能听到那边的急切。
挂了电话,我立马点开了12306,找最近时间,南京到北京的火车。
这么多年,原来我也是这么急切,回家。
世间事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