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7年,多特蒙德取得了队史上的第一座欧冠冠军,也是他们在90年代的第5座重量级奖杯。沉浸在喜悦中的黄黑军团慷慨的为萨默尔、查普伊萨特等功臣大幅加薪,同时兴致勃勃的制订了宏大的计划,不仅要与班霸拜仁慕尼黑继续争夺德国足坛的头把交椅,更要挥舞支票,加大引援投入逐鹿欧洲。野心的驱使,让当时的多特高层选择在资本市场上进行豪赌。
2000年10月31日,多特蒙德在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上市,筹集了超过一亿欧元的资金,用以支持威斯特法伦球场的两次扩建,以及引进强援。多特与资本市场的蜜月期是甜美的,钱袋饱满的黄黑军团先后引进了罗西基、科勒、阿莫鲁索等强援,其中阿莫鲁索的2500万欧元转会费还刷新了德甲引援纪录。疯狂的支出也在竞技上得到了回报,2001-02赛季,多特蒙德再度举起德甲“沙拉盘”。
1997 年,多特夺得历史上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欧冠冠军
但随着时间推移,资本游戏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多特一掷千金引进了多位球星,也让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财务包袱;但为了维持竞争力,多特又要继续高昂的投入。很快,多特不得不开始举债经营。在球场上,多特的表现也迅速下滑。2002-03赛季,多特未能完成卫冕,仅取得德甲第3,2003-04赛季初的欧冠资格赛中又被布鲁日淘汰。
竞技成绩的低迷严重打击了投资者的信心,欧冠资格赛出局当日,多特的股价狂跌16%,并一泻千里到每股2.5欧,不足2000年发售价(11欧)的四分之一。竞技成绩的下滑、股价的暴跌、巨额负债带来的利息、球星的高额工资负担,以及“基尔希事件”的影响,重压之下的多特蒙德陷入了入不敷出的恶性循环。2005年,多特的负债达到了1.25亿英镑,走到了破产边缘。
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前的“牛熊对峙”
在球迷与股东的愤怒声中,当年高喊“我们投资石头与双脚”、力推多特上市计划的尼鲍姆退场,1979-1986年曾两度就任的功勋主席莱因哈特-劳巴尔重新执掌球队。拯救黄黑军团的具体计划,则由俱乐部CEO汉斯-约阿希姆-瓦茨克负责实施。瓦茨克出生于一个政治家家庭,他的父亲汉斯曾经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议会担任议员长达15年。瓦茨克大学时主修工商管理,在30岁时开办了一家主营工业防护服的公司。
2001年起,瓦茨克开始担任多特的财务主管,并在2005年转职为CEO,与首席财务官特雷施一同尝试拯救多特。面对财政危机,瓦茨克充分显示了他的专业能力。他与摩根士丹利投资银行的奥利弗-科仁合作,获得了一笔15年的8000万欧元贷款。5100万用来购回球场51%所有权,大大缩减每年支付的租金,其余用来平衡债务。
他还与各大赞助商延长合约,保证球队未来有稳定的现金流,并以此说服债权方延长多特蒙德的还款期限。当年豪购而来的罗西基、阿莫鲁索等球星也被瓦茨克果断出售,以换取资金及节约开支,工资支出从2003年的5700万欧元急剧下降到2006年的2580万欧元。收紧开支导致多特蒙德的成绩长期徘徊在德甲中下游,管理层也因此遭遇了巨大压力。不过在瓦茨克的多方周旋下,多特蒙德终究成功的度过了债务洪峰。
瓦茨克的得力助手,多特蒙德CFO特雷施
二
从财务深渊中将球队拉出之后,瓦茨克开始尝试让球队在竞技场上找回荣光。世纪初寅吃卯粮带来的后患令这位工商管理高材生心有余悸,于是他开始寻找其他的方法。彼时,一本名叫《Moneyball》的体育管理学著作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畅销。书中,美职棒奥克兰运动家队的经理比利-比恩利用数据分析方法,寻找身价不高但是富有潜力的球员,并以此打造出了一支低成本、高实力的球队。这套方法也被称为“魔球理论”
比利-比恩的事迹,后来被拍成电影《点球成金》
瓦茨克很快就拜服于“魔球”的魔力,寻找有潜力的年轻球员以提升球队实力,将来还可以以远高于买进价的数额出售,以此实现竞技与经济的双重丰收。青训也是瓦茨克复兴计划的重点,21世纪的头十年多特在转会市场上小心翼翼,但对青训却非常慷慨。“大黄蜂”是最早使用“Footbonaut”训练机的俱乐部,这个可以自动发射足球、训练球员反应与技术的铁笼造价达100万欧元。
瓦茨克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多特的招募团队中,还有两人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其一是俱乐部的体育主管迈克尔-佐尔克。球员时代,佐尔克将整个职业生涯都奉献给了多特蒙德,为球队出战过463场比赛,因一头飘逸的长发而被球迷们昵称为“Susi”。在瓦茨克成为俱乐部CEO之后,佐尔克被邀请回到球队任职。
迈克尔-佐尔克
另一位关键人物,是号称“钻石眼”的斯文-米林斯塔特。米林斯塔特的球员生涯并不显赫,2002年起,他开始涉足管理岗位,第一份工作是在威斯特法伦黑尔纳俱乐部做助理教练,辅佐何塞-莫莱斯,后者后来曾担任穆里尼奥的助手,先后效力波尔图、切尔西与皇马。2006年,米林斯塔特被瓦茨克所招募,成为了多特球探团队的负责人。
瓦茨克与他的幕僚们支持新技术在足球领域的运用,多特蒙德是著名球探系统“Scout7”的第一批用户之一,也是最早使用视频分析来挑选球员的俱乐部。香川真司就是多特蒙德球探团队所发掘的璞玉之一,米林斯塔特亲自前往日本观看他的比赛,并带回了超过10份视频资料交给团队研判。引进香川真司时,多特蒙德仅仅花了35万欧元的青训补偿金,但两年后卖给曼联时,获得了1600万欧元的转会费。
米林斯塔特
香川真司的成功,也体现了瓦茨克的另一项理念——不断扩张自己的网络,从中小俱乐部与非足球强国中寻找表现突出的球员,以此避免陷入竞价大战。莱万多夫斯基(480万欧元购自波兹南莱赫)、皮什切克(免签自柏林赫塔)、京多安(550万欧元购自纽伦堡)等都是在这一理念下被发掘。2019年末,多特蒙德捷足先登,抢到了欧冠表现神勇的挪威前锋哈兰德。但早在2016年,黄黑军团就注意到了哈兰德的存在,并将其加入了跟踪列表。
很快,瓦茨克与同僚们就打造出了一支低成本、高潜力的年轻队伍。2008年克洛普入主威斯特法伦球场,在少帅先进的压迫与冲击战术加持下,蛰伏多年的“大黄蜂”终于迎来了爆发。2010-2012年,瓦茨克精心组建的多特蒙德青年军赢得了德甲两连冠;2013年,他们还杀进了欧冠决赛,不过遗憾的输给了老对手拜仁慕尼黑。
克洛普让多特重回欧洲顶级行列
踏上温布利的草坪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青年军的光辉成绩引来了众多豪门的觊觎。格策、莱万多夫斯基、京多安、姆希塔良等先后脱下了黄黑色战袍,这意味着多特必须及时寻找替代者。与此同时,足坛的形势也在变化。数据分析与视频研判等方式开始被各大俱乐部广泛运用,越来越多的豪门开始在到国外搜罗有天赋的年轻球员并早早加入青训系统,这意味着多特蒙德不再能像过去发掘莱万多夫斯基一样轻松发现小球会与小国中的遗珠。
取得成功后,“黄金一代”被各大豪门迅速拆解
对此,瓦茨克也调整了多特蒙德的策略。除了过去屡立奇功的球探网络之外,各大豪门的青训营也成为了多特蒙德的人才富矿。在瓦茨克看来,不少球队的青训营中都存在不得志的年轻人:有的球员被原先球队的教练低估;有的球员已经展露天赋但还不足以挤进一线队;有的球员不想在低级别球队中租借辗转,而是期待稳定而长期的职业规划。
早在克洛普时期,多特蒙德就已经成功进行过类似的交易。“黄金一代”的后防中坚胡梅尔斯出身拜仁慕尼黑青训,并在南部之星上演了德甲首秀。不过这位年轻的中卫并没有得到过多的关注,2008年以租借加420万欧元买断费的方式被出售给多特蒙德。8年之后拜仁将合同仅剩1年的胡梅尔斯再买回来时,则付出了3500万欧元。
胡梅尔斯当年并未得到拜仁重视
财力上多特蒙德无法与顶级豪门相比,无法对意中的球员开出肥约。但是瓦茨克敏锐的意识到,对于上升期的年轻球员来说,一份科学、详细的发展计划,要比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更吸引人。招募杰登-桑乔的过程中,多特蒙德就是以此击败了桑乔当时的东家曼城,“大黄蜂”开出的合同并不如曼城丰厚,但更多高水平比赛的机会,让多特赢得了这次竞标。
17岁的美国小将雷纳则是从曼城的姊妹球队纽约城转投而来,这位球员的父母都是美国国脚,在很多球探眼中天赋不亚于普里西奇。2017年与多特蒙德签约时,合同中不仅规定了雷纳的个人待遇,也对他的未来进行了承诺:包括与一线队一起训练、进入一线队的时限、主要担任的位置、甚至承诺了在对阵德甲强队时,雷纳可以拥有一定“练级”时间。
本赛季崛起的新星雷纳
这样做并非没有风险,潜力新星也意味着并不成熟。例如从皇马租借而来的边后卫阿什拉夫,他在2017-18赛季的国王杯中犯下大错导致白衣军团出局。但是德甲相对宽松的竞争环境,让瓦茨克决定承受这种代价。近年来,德国传统工业衰落,依托鲁尔区能源产业的沙尔克04、背靠大众集团的沃尔夫斯堡等劲旅随之式微,德甲事实上已经成为了拜仁慕尼黑与多特蒙德的二龙戏珠。近赛季中,多特仅有1次无缘欧冠资格,完全有能力为年轻人支付学费。
四
2017年夏天,多特蒙德完成了队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出售——以1.25亿欧元将奥斯曼-登贝莱卖给了巴萨,这一数字超过一年前引进法国人(1500万欧元)的8倍。账目上大黄蜂收获颇丰,但这桩转会的过程却令很多多特球迷难以接受,甚至感到屈辱——为了前往巴萨,登贝莱不惜以罢训的方式要挟多特。
面对球迷与媒体的诘责,瓦茨克表示,“每个球员都有他的价格”。多特蒙德并非完全没有立场,2017年夏天,他们先后4次拒绝了巴萨的报价。不过面对超过1亿欧元的净利润,瓦茨克终于没有拒绝。与登贝莱类似的事情半年之后在奥巴梅扬身上再次上演,以6400万欧元转会的加蓬前锋离队之前同样以罢训相要挟,至今仍不时与老东家恶言相向。
奥巴梅扬与瓦茨克在社交媒体上大打口水仗
在一些球迷与媒体看来,瓦茨克的行为颇有些“分裂”。一方面,多特蒙德CEO是“50+1”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坚决反对资本与财团控制俱乐部,对愈发膨胀的转会市场嗤之以鼻。但另一方面,瓦茨克又严格践行着“足球就是生意”的原则,一样渴望金钱与利润。“每个球员都有自己的价格”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报价足够,那多特蒙德就没有非卖品。
如今的瓦茨克也开始听到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的球迷不愿做“拜仁之外最强的球队”,对年复一年送别关键球员感到厌倦。拜仁已经连续7年赢得德甲冠军,背靠阿迪达斯的南部之星固然在财政上有天然优势,但坚决留住核心球员也是拜仁成功的因素。诺伊尔、莱万多夫斯基、罗本、里贝里等核心球员始终处于拜仁贸易壁垒的保护下,这无疑令很多多特球迷感到羡慕。
统治德甲的7年中,拜仁始终稳定保持着核心阵容
当年差点让多特蒙德破产的资本游戏,也再一次成为了瓦茨克的掣肘。很多球迷购买了多特的股票,但俱乐部股东和球迷之间的利益并不是始终一致。许多股东都会决定在俱乐部取得竞技成功,甚至还未正式夺冠时,就高价兜售股份兑现收益,而并不会等到转会窗或者是下一个赛季开始。但是股东的减持又会减少俱乐部的转会资金,妨碍球队引援。
此外,作为一家上市俱乐部,多特有义务将所有可能影响股价的重大事件及时向股东披露。因此在引援时,多特经常不得不“打明牌”。2013年欧冠决赛前夕,多特宣布了格策离队的消息,当天股价狂跌7%,球队在场上的表现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但多特也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对关键球员的报价,以及重要的转会操作,都是影响股价的重要事件。
五
大洋彼岸热刺的崩溃,已经给瓦茨克提供了足够的反面教材。列维与波切蒂诺同样将白百合打造成了一支朝气蓬勃的青年军,但犹太主席始终严格控制球队薪资支出,也缺少争夺奖杯的野心。2018-19赛季,热刺打进联赛杯半决赛、欧冠决赛,英超也一度冲到第二,最终却依旧四大皆空。待遇存在差距,荣誉也无力追逐,悲壮的征程与残酷的现实导致不少热刺球员心生去意,随之而来的就是2019-20赛季初的大崩溃。
热刺的惨烈崩溃,足以提醒瓦茨克
当然,瓦茨克也并非全然不知变通。登贝莱、姆希塔良与京多安带来的巨大收益,让多特继续坚持寻找年轻天才球员的脚步。但是近几个赛季中,多特也开始寻找有经验的、正处于职业生涯巅峰期的球员。2018年多特签下了29岁的维特塞尔与27岁的德莱尼,2019年夏窗两大新援索尔根-阿扎尔与舒尔茨都是26岁。
从年龄与转会费上看,这些球员已经不可能通过进一步的转卖来获得经济利润。买下他们的意义更多在于场上,期待这些球员能够延续自己在旧东家的出色表现,为多特带来重量级的荣誉。瓦茨克的转变,在“叛将”胡梅尔斯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胡梅尔斯当年离开球队的过程并不愉快,但3年之后,瓦茨克还是选择将他带回威斯特法伦,希望他的经验与实力能够补全黄黑军团在后防线上的短板。
胡梅尔斯回归,昭示着多特转会计划的新调整
经历了十余年的建设,瓦茨克不仅将多特蒙德从财务深渊中拉出,还让黄黑军团再次成为了享誉欧洲的劲旅。不过眼下,这支德甲豪门已然到了新的十字路口。或是继续担当潜力新星的“加工厂”,但永远被顶级球队的阴影笼罩;或是制定更宏伟的计划,向食物链的上游发起挑战。瓦茨克作为多特的掌舵人,如今无疑要思考全新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