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是方长青的妻子,夫妇俩同为军统特工。
他们在上海租界维尔蒙路开了家药店,以此掩人耳目。
没有任务时,他们是普通的药店老板。把药品整理的紧然有序,柜台擦洗的一尘不染,对客人笑脸相迎,“欢迎下次光临!”
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是温和有爱的夫妻。药店打烊,做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对坐桌前,聊着别人的家长里短,一天的时光便打发了。
他们是好哥哥,好嫂子。田丹被未婚夫扔下飞机,回到家里房子被烧毁,父母惨遭杀害,是他们收留了她。
他们还是田丹、徐天的爱情见证人。方嫂亲亲热热的抓着田丹的手,说徐天是个好小伙,要抓住。她教田丹包水饺、织围巾,真心实意的赞叹田丹的订婚戒指,“真漂亮!”
远离危机四伏的险境,远离身首异处的危险,和法租界里所有平常的家庭一样,他们生活的幸福又安定。
我甚至想象得到,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一定是父严母慈,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可惜使命所在,岁月不会永远这般静好。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身后的死神高举着镰刀,随时准备收割他们的生命。
药店后门口摆放着一盆花,那是和上级秘密联系的交接点。当枝叶下出现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圆球,便是刺杀任务来了。
方嫂会定时查看花盆。她一边故作轻松的洒水,扫视四周,一边迅速拨开枝叶查看。
和方长青的激动兴奋不同,她每次看到指令,都是心一惊,脸一沉。
方长青常半安慰半指责:“我们是军人,军人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方嫂心理明白。
只是长青药店的几年太平日子,让她在军人的职责之外,对寻常夫妻的安稳生活有了更多眷恋。
越是镜花水月般虚幻的,越是分外珍惜每一分一秒。
上一次行动是两年前。接到刺杀日本新政府筹备组组长武藤的任务后方长青摩拳擦掌,方嫂却是磨磨蹭蹭,不上心。
她把药柜整理了再整理,还包起了饺子。
她不怕死,但害怕不知哪次出了门就再也回不到长青药店,这个他们生活了六七的“家”。
能多看一眼是一眼,能多呆一秒是一秒。
他们是特工,也是寻常人,有七情六欲,知人心冷暖,会吃醋计较,一如你我。
田丹刚到他们家时,方嫂张罗着给她收拾房间,整理床铺。田丹沉浸在悲痛中,默默无言。她会跟方长青抱怨,“我这忙了半天,她一句话也没有!”
田丹夜里睡不着起来整理药品,方长青怕她发现什么怪她乱动,方嫂说人家刚死了父母有点同情心好不好?长青转怒为笑道,“我媳妇儿心眼真好!”
他们是特工,却不是杀人机器,他们也想好好日子。
方嫂曾对着武藤的照片说,“杀了你我才能过好日子!”
刺杀武藤的第一次行动失败。方长青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在田丹的治疗下总算救下了性命。
方长青不死心,硬撑着要赶往发布会殊死一搏。
方嫂给他打“消炎针”(其实是安眠的药),他说我怎么那么困啊,方嫂说,困就睡吧。
然后一个人持枪混入了发布会现场执行任务。
他们很少像田丹、徐天那样脉脉含情相对,柔情蜜语,彼此的爱意早已融入在生活的点点滴滴。
刺杀汉奸王擎汉是他们最后的行动。
临行前方嫂忐忑不安。
她又开始收拾房间,包饺子,楼上楼下的忙活着。
她弯着腰,利落的把床单抚平,把枕头摆好,仿佛只是要出趟远门。
方长青上楼来说,磨蹭什么呢,她停下坐在床边,突然哭了起来。方长青拍拍她的背,语气舒缓的说,“总有这么一天的。”
那一瞬间,突然很感动。
于他们,一茶一饭的平淡相守,是多么奢侈的期望。和平时期的我们,却总有那么多的不满和抱怨。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一对相爱的人,心里大抵都是一样的期盼吧。他们是理智冷静的特工,更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只是这种期盼于他们,是那么遥不可及。
长青药店的美好时光,终究是南柯一梦,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刺杀失败。
方嫂倒在血泊中,躺在方长青怀里,她很平静,“死在你前面,挺好,这样就不用看到你先死而难过了”。
林觉民在《与妻书》中写,其妻曾说,"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他本来大怒,后来其妻道明原委,“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
这段平实的话语,是很多人爱情的启蒙,每每读来仍泪湿眼眶。
杨绛对钱钟书也表达过同样的意思。
概真心相爱的人总是时刻以对方的安好为念。
爱人已去,他视死如归,掷地有声的喊出,“军统二处方长青,奉命处决汉奸王擎汉!”
这是第一次,他在众人面前宣告自己的身份,也是此生最后一句。
他中弹倒在方嫂身边,努力爬试图挨的更近一点。伸出手抚摸着妻子的面庞,他们依偎在一起,一样的面色平静,一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生同衾,死同椁,永远的相依相伴。于他们,是想要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