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Les吧奇妙夜
“我那时的心情,就像走过一片向日葵花海的时候正好有风吹过。”恩心回忆说,初见陆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第一次对话,是透过社交工具,加上彼此的微信后,恩心跟陆晨说的第一句话:“我在吃苹果”是打字说的。
恩心问,你在哪?陆晨发来语音回复,对方环境音很嘈杂:“在美国。”
她听不清,继续问,浦东还是浦西?
陆晨大喊:“在美国,我在美国!”
这才听清,美国,离上海那么远,足足隔了个太平洋。
“你那里好吵。”恩心继续打字。
“我在酒吧!”对方大声喊话过来,几乎快要把恩心的耳膜震穿。
听到喧闹的环境音,她微微有些不开心,心想,第一天认识就在夜店里的能是什么好人?
“朋友拉我去跳舞,先不说了。”
恩心也没理会,放下手机。正是星期六的中午,11月的上海,秋末的橙黄色阳光和煦地从窗外照进房间里,照在恩心租住的一室户小屋的旧木地板上。美国,恩心想了想时差,正是半夜吧。
她不想浪费这上好的阳光,把被子晾到窗户外面去晒。好天气适合出门,下午去一趟南京路,或者在淮海中路上逛逛也不错。
在上海安定下来许久,做着喜欢的财经记者的工作,租了一室户的小房子,房租2500每月。对于单身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生活是令她满心欢喜的。
她喜欢在上海东游西逛,繁华的南京路,来这座城市旅游的人都要去看看的;人民广场的来福士里面许多精致明亮的橱窗,摆满了闪闪发光的商品,叫人不自觉做起富足安康的梦;浦江,那著名的外滩,从浦西向浦东望过去,可以望到东方明珠,陆家嘴林立的高楼。恩心却喜欢从浦东往浦西望过去,有一些工程永远在建设,被拆掉的那里,在100年前,会是什么样的人生活,在这里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呢?
也在静谧的夜流连衡山路的酒吧街,这里的酒吧总是更迭得很快,上周去的一家感觉不错,下周再去寻找,可能就已经易主了。而她最遗憾的,就是那家Les吧不见了,变成了男女均可光顾的直人酒吧,有一次无聊便跑去玩,里面赫然坐了许多男人,恩心吓了一跳。那个很漂亮很像贾静雯的台湾老板也不在了,她心头一阵失落,顾自徘徊在衡山路恍如白昼的梦里。
那台湾老板叫陈言,恩心知道她。只是,她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那是恩心第一次进Les吧,当时她还有喜欢的男孩子,是一个地道的“直女”,甚至还不懂T和P这些代号是什么意思。
3月,蒙蒙细雨的初春时节,她第一次来到上海。当时是大四下学期,恩心已联络好了去北京的公司去实习,但是就在订机票的时候,她看着那些特价机票的目的地,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北京,已经去过好多次了,上海可是一次都没去过呢,为什么不去上海呢?
于是,就这样定了大连到上海的机票,就如晚饭后出了家门去散步似的来到上海。
她有个温暖的家庭,爸爸妈妈都是那种朴实温和的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家,最长的一次不过是学农学工,跟着学校出去一周,连大学都是在本市读,只不过在郊区的大学城,可她还会时时想家,没课的一下午,也会因为很想很想爸爸妈妈,就坐学校大巴跑回家来,第二天再起很早赶去学校上课。
那漫长的生活在家里的日子,每次旋转钥匙,打开门,就嗅到爸爸妈妈的气息。那是她爱的,她贪婪地呼吸。对比那些很早就离开家去很远地方的同学,她显得很没出息,也不理解。就是那种,听着妈妈在她床上坐着与她聊天,边随意浏览离家的孩子们的近况时生出的感觉。觉得他们真正有魄力、有追求,可以离开爸爸妈妈那么久那么远为代价,去追求梦想,那一定是很艰难的决定吧,要下好久的决心。
而她习惯晃荡着生活,只要能看天、看云、看湖面,只要每周回家和爸爸妈妈拥抱,挤在厨房里,说些孩子气的甜软话语,日子好像也就这样如糖水般流过了。
所以,当她双脚站在上海的土地上,嗅到南方早春空气里土木湿凉的气息,还有些恍惚。这不是海风的味道,只一个下午,只换了一张登机牌而已,爸爸妈妈在身后的絮絮叮嘱,霎那间已离她很远。
她就暂时住在高中同学在上海租住的房子,恩心的好朋友柳澄,别人都叫她橙子。
橙子在上海已经有了稳定的实习,每个月工资有6000块。那是恩心无法企及的高度,她那时悲观地想,自己要工作多少年才能达到月薪6000啊。对于未来,她总有一种置身隧道里的感觉,虽然是摸着黑暗前行,但只要闭上眼睛,还是可以感受到前方即将睁开眼的世界,满眼尽是光亮。
有一天,她和橙子无聊,就乘地铁从浦东到浦西,跑去衡山路玩。6号线坐一站到世纪大道,转2号线到人民广场,再转1号线便到衡山路,这是恩心后来太熟悉的一条线路,上海在她脑海中陌生的图像,渐渐清晰地在眼前呈现出来,变成可以辨认的地铁线路,浦东一条条整齐的马路,浦西一条条斜斜的街巷。
三月的衡山路飘着小雨,正是灯红酒绿的热闹时分,霓虹灯光把整条街映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橙子拉着恩心走进一间酒吧,从一道小门进去,需要经过一段崎岖的木头楼梯,底下却是别有洞天,重低音震耳欲聋,蓝红的灯光投射辉映,女孩子们夸张的假睫毛和纤细腰肢被照出重重的阴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妩媚妖娆,这里的“男生”…….倒是个个都眉目清秀,看上去都还很年轻,没有酒吧里常见的那种油腻的中年男人。她便放心,第一次去酒吧,见吧台一个独酌的男人,暗中捏年轻女孩的臀,那场景令她深深厌恶,坏印象怎样都挥之不去。
她们两人陷进一张软沙发里,点了一种奇怪的酒来喝。有人拿来六个小酒盅(后来恩心才知道,那个叫Shot杯),橙子教恩心喝这种酒:先要把盐倒在手背上,吃一口柠檬,再舔一口手背上的盐,然后把小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完。又酸又咸又苦又涩,恩心轻抿一小口,皱起了眉头。橙子说,这种鸡尾酒叫玛格丽特,是一个男人因为思念他死去的爱人玛格丽特发明的,把各种酸苦咸涩集合在一起来喝龙舌兰酒,代表他郁闷难以排解的心情。恩心没有去过几次酒吧,以前妈妈规定了门禁,9点前必须到家。虽然她也经常在9点以后甚至半夜才回家,但也都是跟大学时的男朋友在一起,看电影或者逛夜市,很少出入这种场合。
几个“男生”坐了过来,跟她们说话。“美女一起玩吧,会玩骰盅吗?”她木讷地摇了摇头,傻傻的只是微笑。
柳澄把对方递来的酒接过来,一饮而尽,接着拿过桌上的骰盅:“来来,吹牛谁不会。”把骰子放进去在大理石桌面上用力摇,“五个六。”年轻人要交朋友总是很快,本来是她们两个人,突然一下子加进来三个秀气“男生”,然后人越来越多,变成八九个人,场面迅速热络起来。
柳澄一点都不怯场,大方地介绍:“可以叫我橙子,这位美女是我姐妹恩心,她刚来上海,我带她出来玩的,你们照顾着她点。”有人拉橙子去跳舞,“帮我看着衣服”她转过头把西装外套丢给恩心,又迅速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然后随拉着她的人钻进拥挤的人群。
恩心只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不敢动,要看着衣服和包,留意她们的钱和手机。
一个人过来与她说话:“你不去跳舞吗?”她头发很短,剪成毛寸。声音却像是女孩子的,只是十分低沉。
昏暗的光线底下,恩心一时难以分辨她的性别,又只好回应着,“我不会跳舞。”她向来腼腆。“你好温柔,似乎和她们很不一样。”那人贴近过来,恩心凑近了仔细看,这个帅气的,声音低低的人,好像确实是女孩子。
她喝了几杯龙舌兰,脸上泛着红晕:“请问,你是女生吗?”这样难以启齿的话缓缓从嘴唇里挤出来。那个帅气的平头好像吃了一惊:“当然啊,这里是专为拉拉的同志酒吧!你原来还不知道这里的人全都是女生?”
她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那些“男生”看起来都那么娘的,于是只得抱歉地吐吐舌头傻笑。
“哎,这么说来你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你是直人MM吧。”那个“帅女生”无奈地凑近了一点。
“直人……抱歉,我听不懂这些。”在今天以前,她的确只是从同学的聊天那里或网络听说过几次这样的名词,但真的没有仔细研究过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异性恋。哎。”帅女生无奈地摇摇头。
“是……但是,我也不会排斥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啦。”恩心很不好意思地想为自己打圆场。
“算了吧,一看你,就是根本对Les一点概念都没有,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因为和我朋友一起来酒吧玩,橙子说,要带我来衡山路酒吧街,我们沿着街从头走到尾,她让我挑一间,我就选了这家酒吧进来。”恩心很不好意思地连忙解释。
“原来是‘不小心’进来的,那也算是有缘份。其实,每个女生都有被掰弯的潜质。”帅女生凑近来,嘴角荡漾着一丝歪歪的坏笑。“这里面的都是女生来找女生的,那些中性打扮的基本上就是T,T是Tomboy的意思,是性格比较像男生的女孩子。那些长发、很女人的基本上就是P,基本都是美女。当然啦,也不排除有美女的外表,爷们儿的心的,那叫娘T。还有种叫H,就是拉拉里面比较难以定义的那种女生。
恩心似懂非懂:“那你是T咯?”
“对。我叫张阳,在这间酒吧打工。看到你跟她们不太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不像她们那么疯疯癫癫,张牙舞爪的,忍不住过来和你说话。”帅女生开始自我介绍,借着舞池偶尔投射过来的光束看到她穿的衬衫,修得干净利落的头发,恩心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女生也可以这么帅气。
“我先过去忙一下,问问那边要不要酒什么的,你坐一下,我一会儿回来和你聊。”张阳起身,拍拍恩心的肩膀,似为她压惊,把她安定在这里。
恩心的目光追随着张阳的身影,其实是好奇多一些。她看到她在对面桌,一个胖胖的的“假男人”像哥们儿那样揽住她的肩头,若不是刚刚经过张阳的指点,她仍是无法辨别,那个人居然是女生。在胖女生的那一桌还围坐着几位长发美女。
她看到张阳忙完,就靠在墙角站着,点燃一支烟开始吸。恩心从来不吸烟的,也不懂人为什么要吸烟,可是这里,男男女女,哦不对,是TTPP,基本上都叼着根烟。
在烟雾缭绕的场所,有人热舞,有人亲吻,有人拥抱在一起,一对一对的靠在一起。她倒是不排斥这里,似乎隐约能够理解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心情:两个人一起来大姨妈,一起逛街,一起入睡,都是女孩子,生活在一起,又有同理心,能轻易体会对方的心理,那有什么不好呢?
过了许久,橙子回来了,看恩心自己坐在沙发里发呆,以为她在这里无聊,就拉着她说,这里没什么意思,我们回家吧?
她们起身准备离开,一个人侧过来挡在恩心前面,是刚刚那个张阳。“你要走了吗,可不可以留个电话?”
她吸一口烟,满脸戏谑而自信的表情。
见恩心不知所措,她放低了要求:“或者抱一下再走。”把烟在地上踩灭,然后张开手臂。
但恩心没有拒绝,倒是大方地伸出双臂抱了她。
拥抱的瞬间,她细细感受:这是一个女生的身体,温温软软,虽然烟雾缭绕,靠近却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她头发短短的,脖子根处的头发扎着恩心的侧脸,贴在一起的皮肤细细滑滑的,大手掌,在恩心的背后轻轻拍。
原来,女生间的拥抱这样软,恩心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和她拥抱。甚至,有了一点温存的亲切感,心里真的体会到小鹿乱撞似的。
还是留了电话给张阳,恩心和橙子手牵着手离开了,在门口有人问她们是不是一对,恩心还没反应过来,橙子得意地说是啊,一把用手揽住她。
“两个美女在一起,真是养眼。”说话的声音也是低低粗粗的中性女生,头发很短。这下子,她好像会分辨了,之前还以为那些中性打扮的女生都是男人。橙子因为喝了酒,又跳舞跳的浑身发热,心情很high,“我们俩以后就来Les吧扮情侣玩,让那些T都羡慕嫉妒死。走,我们回家喽。”
她们俩手牵着手,一路唱着歌,走在衡山路的长街上,已经是凌晨1点半,回浦东的地铁早都停运了。天空不间断地下着细细密密的毛毛雨,温温柔柔地蒙在每个人的脸上。正是3月下旬,虽然上海的气温已升至10度以上,但在晚间还是有些凉意。路灯下,恩心注视这条路,依旧热闹地充斥着霓虹灯和三五成群的人,彼时她还很陌生,却在心里隐隐约约想:从离开了大连的家,一个人来到上海,这十几天,每天都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比如前天也是在浦西玩到很晚回不去家,就干脆睡在万航渡路小巷子里那家难以寻觅的咖啡馆,和七只猫咪一起。比如,今天,第一次误打误撞进了Les酒吧,看到了那个不一样的群体。
陌生而又亲切的生活正在展开,未来正在俯身笑盈盈来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