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大明冢一一明英宗帝和他的女人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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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人语:

朱祁镇,分别于公元1436~1449年和1457~1464年在位,年号正统、天顺,庙号英宗。他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二次复辟皇帝,其一生政绩平平,却在死的前一天,止废殉葬,仅此一绩,足以使他名垂青史,给自己平凡的帝王业绩,画上一个辉煌的句号。

大明多贤后,钱皇后可谓名列前茅。

大明多淫君,朱祁镇可谓忠守一隅。

(一)

哐啷啷、哐啷啷……南宫大门上那两只巨型铁环碰击后发出的声响,被正月里怒吼的北风裹夹着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形成片片犁铧般的形状。要是放在平时,在这空旷的院落里,所有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四散溃逃,奔走的无影无踪。但此时,声音却变得异常团结,它们手牵着手,前赴后继,犁开冰冻的寒气,径直向安顺堂冲去。

南宫是先皇朱瞻基外出野游时偶尔落脚的地方,安顺堂是他的寝宫。在安顺堂正前方二十米处,是正方形,四面各开一扇门的吉庆轩。因为吉庆轩面迎着南宫的南大门,七年来一直无人愿意进入,门窗终年紧闭。

今晚,铁环的声音为了能尽快到达安顺堂,寒冷的月光下,它们采取鱼跃的方式,在吉庆轩白雪皑皑的拱形屋顶上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而不是从它的左右迂回过去。

实际上朱祁镇是第一个听到砸门声的,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他不敢相信几小时前的预感竟来得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景泰七年(1456年)刚一入冬,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一边下一边溶化着,一边融化一边下着。跨年进入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雪仍在淅淅沥沥地下,似乎要将这南宫变成一座白色的坟茔。

自朱祁镇从蒙古南归京城,入住南宫七年来,他没有跨出过大门半步,每逢入冬,就连安顺堂他都懒得迈出。白天他在东侧的暖阁里烤火读书,晚上则在西侧的暖阁里就寝。整个南宫中原本茂密的树木,几年前被一帮冲进来的小太监连根刨去,仅留下安顺堂、吉庆轩和太平宫等六座宫殿光秃秃地兀立相望。满院荒草萋萋,高耸的围墙中像极了一所失去了主人的废宫颓院。

“太上皇,雪止了,月亮都出来了。”熄灯时分,侍女荷莲兴奋地对朱祁镇说,“今儿冬还是头一回看到月亮呢”。

“是啊,傍晚还在下雪,这会儿却月如明镜,怕是百年不遇罢”。钱皇后接过荷莲的话说。

朱祁镇感到惊讶,他幽幽地走近窗前,作出勾首眺望的姿势,但他并没有看见月亮,只听到淡黄泛白的防风纸在窗棂上瑟瑟地发抖。他预感就要有大事发生了。这种强烈的预感与他八年前(正统十四年,1449年)在蒙古土木堡被俘前夜的感觉十分相似。

“皇上,您不出去瞧瞧吗?”  钱皇后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问。所有人中,只有她一直称呼朱祁镇为皇上。“月亮果真很圆呢。去换口新鲜气儿罢?”

朱祁镇微笑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他暗暗地掐着指关节,心想:今天是正月十六,月亮理应很圆的。虽然他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直到荷莲服侍他和钱皇后睡下,他仍在惴惴不安地思忖,今儿个究竟会发生什么大事呢……

当朱祁镇听到第一声砸门声后不久,南宫里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那声音接续不断,到达耳鼓时被放大了许多倍,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压不过那声音。黑暗中,朱祁镇感觉到钱皇后悄悄地从身边直起身来,静静地听着那接踵而至的响声,接着便是荷莲在暖阁门帘外惊恐的疾呼声:“皇后,皇后,有人敲门”。

不久,安顺堂的大门外又相继传来周贵妃、万淑妃、王恭妃等人的叫门声。朱祁镇在黑暗中睁着双眼躺着,像没有听见似的。他意识到,南宫中的所有人即将面临难于叵测的命运。“怎么就不早不晚偏偏是今儿晚来呢?”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反复嘀咕。

荷莲走进寝室点亮灯后,迟疑地望着寝榻上的朱祁镇和正在更衣的钱皇后,见他们闭口不语,随即转身惶恐地去开安顺宫的大门。

“上皇,出什么事了,上皇……”周贵妃一边跨入安顺堂,一边不停地嚷着。万淑妃、王恭妃等一路人小跑地紧随着来到西暖阁外。

“遇天命者,任自为之”。朱祁镇仰望着头顶的床幔喃喃道。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极小,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钱皇后这时已经穿好衣服走出了暖阁,她将一班人让位于大厅坐下,劝慰她们不必慌张,并喝止住欲去大门打探究竟的荷莲。

“我料这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料到会是今天”。周贵妃沮丧地环顾着众人说。

“这天早就该来了,我竟没想到会拖到今天”。钱皇后说。

“也不知深儿怎样了”。周贵妃开始抽泣,用手帕擦拭着泪水。

南宫外,随着最后一声敲击过后,锁在南宫大门上七年的那把八斤六两重的大锁,重重地砸在了石阶上,极不情愿地溅出几星火花。先前冒着黑烟的那两只火把,随着沉重开启的大门,迅速伸进了门里,火把之后是五条长短错落的影子,在洁净的雪地上摇曳着向安顺堂疾步而去。

“副都御史徐有贞叩见皇上!”

“武清侯石亨叩见皇上!”

“内府掌印曹吉祥叩见万岁!”

朱祁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杀剐之前还有人胆敢称呼自己是皇上和万岁?他没有吱声,仍旧躺着。

“皇上陛下,社稷迫在眉睫,叩请皇上速速更衣,御驾紫禁城吧”。暖阁帘外徐有贞跪在地上恳求道。

朱祁镇似梦似幻,“难道祁玉驾崩了?”他这样想。

听到传唤,三个人进入暖阁,钱皇后在暖阁外将棉帘掩好,转身面向大厅。她瞥了眼安顺堂朱门外的那两名锦衣卫,他们一手高擎火把,一手紧握刀柄。大厅里,周贵妃等人面面相觑,她们不安地扫视着钱皇后,并竭力分辨着来自暖阁内的任何一个含糊不清的声响。

一刻钟后,三个人倒着身退出暖阁,传话让钱皇后进去替皇上更衣。又一刻钟后,皇上步出暖阁,让众人稍安勿躁,听从皇后的吩咐,他自己则在徐有贞等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南宫。

南宫位于紫禁城西南五十里,此时已是子夜,即便是快马加鞭,马车也需三个时辰才能抵达紫禁城,加上雪后路途湿滑,四周护驾的十余名锦衣卫所骑乘的马匹不时踩入路边没膝的雪坑,发出唉唉的嘶鸣。

在颠簸的马车中,朱祁镇此时所想的不是钱皇后担心回紫禁城是否有诈。八年来,他已经逐渐将死亡幻化成了一种解脱,仿如圈中的牛羊,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屠戮。

当徐有贞、石亨、曹吉祥三人叩请他重归紫禁城,夺回万岁之尊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有悖当初向景帝真诚的禅让。即便他朱祁钰当时是虚伪禅让,顺势牵羊,而自己则是奔着大明的千秋社稷着想。他认为,作为一名蒙古人的阶下囚,践祚一国之君的确有辱大明国威,自己的禅让是当时最明智的抉择。而八年后的今天,自己却趁他病重之际,夺回紫禁城,着实有趁人之危之嫌,定会被后人辱骂万年的。

然而换念一想,朱祁镇又似乎觉得自己理当重返紫禁城。因为被俘一年里,他朱祁钰不但在朝只字不提先帝爷,更拒绝出资一金一银与蒙古乜先交换他这个储君,反倒急迫地以国监之职,登基取帝,自立年号,以此激怒乜先,以期借刀杀人。要不是自己与乜先一年里相濡以沫,情同手足,自己早已腐尸于蒙古那片不毛之地了。他早已看透了朱祁钰的鬼蜮伎俩,只是怕遭致天下诅咒,才祥装出大度的姿态,允许几位大臣出资与乜先谈交换,否则谁敢来救我朱祁镇南归?

从蒙古国回来的七年里,朱祁镇一直深居南宫,根本不知道在几年前的景泰三年(1452年)里,朱祁钰就已出尔反尔,废立太子朱见深和朱见济。如果不是刚才从石亨三人的口中得知此事,他还真下不了这夺门之心。“朱祁钰所为,乃背信弃义之行径,必遭天诛。”朱祁镇愤愤地对三个人说,他下定了重返紫禁城的决心。

三个小时后,马蹄声不再沉闷,而是发出哗哗哗流水般的声响。马队急促地穿过安定门,在承天门东拐,绕向东华门,此时,距紫禁城仅一步之遥。

“有天命者,任自为之”。朱祁镇在马车中默念道。他知道自己即将重新踏足到权力的制高点,随着天色放亮,必将是崭新的一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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