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一瞥(1)


我们遇到的大多数事情最怕细想,比如坐飞机去美国,仔细想想,和窗外低到零下的空气仅有薄薄的一层铝皮之隔,况且,万米之下,是这个星球上最广袤的大洋,有最诡谲的气候,最宏大的洋流,万米之下还有万米才到海底,一旦铝皮上掉下一个螺丝,我就会永远和我的《海底两万里》躺在海底两万里。

身旁的老外一个在傻呵呵的玩填字游戏,另一个在看另一个傻呵呵的玩填字游戏。同学大多在睡觉,剩下的都和我一样胡思乱想。毕竟第一次真正离开一直被我们一直踩在脚下的土地,不知道祖国会否因此感觉卸下一点负担呢。

然而,看着祥和的机舱听着并不祥和的引擎噪音,我心头总有一点阴影缭绕着,不曾散去。

“长福啊,这是我们几个摘的南瓜,你在路上用得着,既解渴又管饱。”

“一百天哪里能靠两个南瓜撑的下去。”船工用英文说,其实还有猪食一样的食物给华工吃的。

“永富啊,你这一走……”

“妈,等我挣了钱……”

船的汽笛声穿透了这些从未听过这么刺耳,这么现代文明声音的农村人的耳膜。这一声汽笛撕破了重重的阴云,海平面的那头终于露出金黄的朝阳,健壮的船工把一件件行李扔上船,打开一层层狭窄的夹板。

三天后。

这里是星球最广袤的海洋,所有华工被挤在借鉴运送黑奴船的运输船里,像沙丁鱼罐头那样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丑陋的辫子垂在脑后,纠缠在一起,一如那早已糜烂的社会,早已糜烂的中国。

南加州旧金山,与之相对有澳大利亚墨尔本——新金山,中文名字代表着曾经的淘金狂潮。

其实麦当劳和肯德基在国外并不很招人待见,每个地方都有他们特有的快餐店,类似我们的“仅此一家,绝无分号”。我们没有去这些特色的小餐馆,而是到了墨

西哥裔聚集区的中国自助餐馆,品尝来自亚洲各地的美食。这个道理大概类似去南京吃南京灌汤包很难吃到正宗口味。总之,离开家乡,反而觉得家乡菜美味了。不

过为了体验生活,我仍然买了几包当地特色零食。从零售店出门,正好能看到马路对面一个中国人熟练的操着英语与一个美国司机对话,熟练的似乎从那舌头上从未

带出一星半点的中文词汇来。加州的天飘着加州的云,加州的阳光照在中文大字招牌上,那几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

那几个大字闪闪发光。

长福目光死扣着食堂这两个歪歪扭扭的中文,这是南太平洋上漂泊者的中转站,夏威夷群岛是一群害怕分离的岛聚集在一起的结果,但像是人一样,离开了孤单,相聚了烦闷,远处烦闷的火山正在冒烟生气,但长福再看着生气的火山,工头就该生气了。

工头开始几天还有精力编造些美好前景讲给华工们听,后来有幸服侍洋人们抽烟打牌,便再也不与劳工们多言语了。

所有人的脸都发白,其中,洋人是自然白,劳工是饿的白,渴的白。唯独中国工头是黄乎乎的脸,却也被夏威夷的沙子映白了。汽笛再次吹响,烟囱里冒出黑烟,长福抓紧扒了两口猪食,奔向属于自己的巴掌宽船舱。

迪斯尼中是充斥着笑意的,不论是可爱的小孩子还是白人早熟的少女,都欢快的笑着,有优雅的钢琴声从车上传来,上面做的是西服革履的乐手,那是美国人黄金时代的回眸和美好的梦与生活的辉映,有精致的瓷杯,里面装着名字长得吓人的英国果茶,有精致的丝绸背心,那是从大洋彼岸运来的,当然还有象征着财富的股票证券,那是繁荣的身份证。

美国从来不乏喜剧,色彩缤纷的生活带给他们欢声笑语,我们也在这里快乐和舒畅,甚至都忘了雾霾为何物了。这也许叫乐不思蜀,其实,思蜀总是在夜里,每个人都躺在床上闭目思蜀,却不让另一个思蜀的人发现。

因为有花钱来就是享乐的万恶资本主义观念,我们很开心。

“我们很开心,因为今天领到了工资,在美国如此高昂的人头税下,我终于可以把你们接来美国了。现在一家善良的美国绅士把我雇做佣人,一个月的报酬很多,也很理解我,每个月多给我那么一点钱。”

长福口述,小王笔录。王思捷是一个公派留学生,且机缘巧合的留在了美国。无比偶然的遇到长福,替他和工友写信寄回福建老家,他要分辨长福混着海风的福建口音,把它转为自己手下隽秀的正楷。

码头是常有抗议的,抗议的大多是华工抢了美国人的工作,造成了资金外流。却想不到,百年后叫网络的东西上竟有人以此事为荣,证明华人的优秀。

码头下着雨,中国工头黑着脸,瞪着底下抗议的小混混,无可奈何,随手把烟头丢到船舱里,船舱里的一众华工起了一点点声音,接着就平息了下去。工头掏出一

块木符,以前家门口的算命先生告诉自己,这上面有女儿的生辰八字,挂在心口能保女儿一名,只是算命先生没料到自己竟会有一天与工头的女儿一同饿死在家里。

现在,工头权当这木符是女儿的遗物,尽管女儿一天都没有戴过。

港口下起雨了,小混混们咒骂着天气,一边挪动着撤离,举着“自由、民主”的大牌子,踩烂了他们抢来的用上好纸张写成的长福的信。

同年,《排华法案》出台,再不论人头税,因为华人一律不再准许移民。

写在最后

同学沉睡在万米之上再万米的铝盒子里,铝盒子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这才是真正的安静,就如同曾站在一页历史上的长福,只能听到船外海的声音。我睡眼惺忪,暗自庆幸没有再安排一个无聊的老外坐在我身边,这次的老外很和蔼,我们畅谈着饺子的几种吃法,尽管语言不通,磕磕巴巴的语句间是两个吃货的友谊。

飞机在云上面飞,长福永远见不到它,但他会看到,那尾翼上的规整中文,会看到外国空姐操着怪腔怪味的中文问我们需要点什么,而不是把饭盒摔在面前。

“喂!想什么呢!咱们飞过中国边境了!”同学一推我,兴奋地指着电子地图,差点喊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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