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2日，百年清华献礼片《无问西东》被搁置到北大120周年，雪藏6年终于能悄悄地上映了。没有宣传，却口碑爆棚。
作为挑剔的资深影迷，我很惊喜：这是近年来最好的国产电影，没有之一。
谁说国产片尤其是青春片难出佳作？《无问西东》就是最好的致青春，那格局、那情怀、那底色，把我最喜欢的《我的少女时代》都比下去了，更遑论赵薇《致青春》苏有朋《左耳》冯小刚《芳华》……论拍摄时间，《无问西东》其实是近年来所有青春片的长辈，只是未曾谋面而已。
原来，我们能有好东西，也有过好东西。《无问西东》英文片名叫Forever Young，直译就是永远年轻，准确、贴切，强调青春之时。而中文片名“无问西东”四字出自清华校歌，所谓“立德立言，无问西东”，重在青春之意。二者各有其美，尽得语言之妙。
一
这部电影最打动人心之处，是演活了时光穿梭中的每一个人，因着他们因缘际会的选择将4个看似独立的故事逐次相连，借清华学子这个小切口再现了中国近代百年风云。尽管时代不同处境不同，但每个小人物在大时代的裹挟下，所面临的是同一个问题：即如何选择——是遵从内心，还是随波逐流？
如果上升到哲学高度，就是如何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而思考哲学问题，在中国，一直以来是要被群嘲、被怀疑脑子有毛病的。不信你看——
1923年北平，国文英文超好而物理超烂的吴岭澜面临转系，内心无比纠结，因为“好学生都在学实科”；
1938年昆明，“三代五将”的富家子沈光耀放着大好前程不走，想要参加空军，沈母千里赶来，只为软硬兼施让其发誓不参军；
1962年北京，清华物理工程高材生陈鹏拒绝了校长让其毕业后分配去北京九所的邀请，因为孤儿出身的他说“我还有人要照顾”；
2012年北京，广告公司总监张果果在职场被人耍了之后，面临着要不要出卖伤害过自己的人、要不要以个人名义继续资助四胞胎的困惑……
二
他们的迷茫不尽相同，也很难说是作出了最佳选择，却无一例外地出自真心：
吴岭澜面对教务长梅贻琦谆谆教导的“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而陷入沉思。在听了泰戈尔的演讲、看到他身边所站着的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一群人脸上的平和与笃定后，吴岭澜才从离群索居、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他听从内心，成为文科教员，将自己所感所悟传递给他的学生。
雪中听琴，是本片中的唯美场景之一。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若能有人提点、有空思索，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未来。吴岭澜有幸，遇到了梅先生；沈光耀亦有幸，遇到了空前绝后、大师云集的西南联大……
三
沈光耀，一个明明靠颜值靠家世就可以把什么都做好的人，非要靠“从内心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给世界留下“铺满天边”的大爱。
这个故事是最动人的，它在国内大荧幕上第一次掀开了历史的一角：抗战时期莘莘学子是如何弦歌不辍的，当年参加空军的年轻人有多少系出名门，还有那些深入苦难中国布道施恩的神父……读书的妙处之一便是引人思考和追索为何如此，而不再简单地人云亦云，你真的知道积贫积弱的中国何以在70多年前打赢了那场民族生死大战么？西南联大何以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取得今日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
或许，梅贻琦的一番话可以作个注脚：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背后的原因是值得深思的，短短几十年过去，我们为何再无大师？
最令人动容的，是颜值和演技厚积薄发的米雪饰演的沈母。她一出场一说话，即使是不太能听懂的粤语，都能让人瞬间入戏——她活脱脱就是那些年优雅高贵的大家闺秀啊，句句说得在情在理：“我们想你享受到人生的乐趣，譬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譬如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子，不是要给我增添孙子，而是你自己能够享受为人父母的乐趣。你一生所要追求的功名，没有什么是你祖上没经历过的，那些只不过是人生的幻光。我怕，你还没想好怎么过这一生，你的命就没了……”为人父母的所有心思都藏在这几句泣泪劝言里了。哪个做子女的能抵得住如此通情达理“阻挠”？
可前一秒眼泪还未流干，后一秒扑哧又笑了——这里出现了一处很高明的电影技法，安排了双胞胎兄弟在外偷听，管家出去暗示他们不要把刚才听到的沈家母子对话讲出去，然后双胞胎兄弟满口应承作别。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配上他俩低声讨论的画外音：光耀咋个跪地痛哭呢？是不是把期末考试成绩拿回去了？光耀成绩那么好都要被骂，我们两个咋敢寄成绩单？原来他俩压根儿没听懂呢。
最后沈光耀还是瞒着家人参军了。不是他没想好如何过好这一生，而是国家危亡、民族有难，偏安一隅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
沈光耀架机撞舰英勇牺牲后，双胞胎兄弟给沈母送回光耀生前的遗物。翻看课堂笔记中那一页页插图，雨中垂钓的老叟、静坐听雨的安适、窈窕淑女的背影、林中抓蛇的欢畅……无一不是在告诉我们：光耀心中不但有爱，而且有大爱，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把生命交给蓝天，舍却自己的未来，正是为了千千万万人有未来。
林徽因的弟弟林恒也是抗日空战牺牲的英雄之一，就在1941年的成都双流机场上空。另外还有8个在林家逃难路上偶遇的中央航校7期子弟，统统都以身报国。林徽因为这9个逝去的弟弟写过一首长诗，结尾一句是：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
四
“晃晃叔叔”沈光耀们救下的岂止是孤儿陈鹏们的性命，更是国家的未来。日后，在云南边陲的孤儿村里走出了一个清华才子——为国，他是参与核试验的螺丝钉之一；为心爱的人，他是那个永远为她托底的人，无论她是美貌还是毁容变丑，无论她是傲娇还是被人践踏。陈鹏寄给王敏佳那一盒金灿灿的银杏叶，和物质匮乏年代能买到的所有雪花膏，是残酷年代难得的至情至性的温柔时刻。之前的伤痛或许不可忘亦无法抹去，可此刻的一地柔情当真是疗伤圣药。
陈鹏、王敏佳、李想的际遇，有那个荒唐时代的烙印，他们的选择有胆怯和懦弱，有无畏和承担，有真情和谅解，是一首时代悲歌。特别是一边批斗会一边誓师会的蒙太奇，反讽之强，而这在当时司空见惯，这一部分的出现也许是该片被雪藏多年的原因之一。很多人不相信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真的发生过，这才是最令人担忧和难以置信的。
陈鹏一句“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既维护了隐姓埋名的王敏佳不再受欺受扰，又断了李想的请罪之念，有生之年只能从他处赎罪，是以有了后来把生的希望留给张果果的父母之举。
张果果后来思虑良久，说出一句“我和他们不一样”，拒绝出卖他人，亦是受了父辈的启发。
五
到底要做一个怎样的人？片中的每个人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一以贯之的，是为求真，对自己的真实，对他人的真实，对事物的真实，对感情的真实，对世事人情的真实，对国家民族的真实。
片中有一处反例，很多人没看懂，就是三个孤儿的老师和他老婆的故事。这对夫妻打架不和，是引起第三个故事、改变王敏佳命运的因由，但突兀的放在片中绝不是可有可无。夫妻二人的悲剧除了那个时代使然，更多的是两个人对自己、对彼此的不真实。
许伯常受王淑芬之恩读了书回来，就心猿意马做了“陈世美”，却碍于面子仍旧娶了王淑芬，此为许对己对王不真诚，注定不会幸福；王淑芬明知许伯常早已变心却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他，此为王对己对许不真诚，何苦勉强自己为难他人？
爱就是爱，藏也藏不住；不爱就是不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只是世间诸事，知易行难，何况是感情？佛说，人生三境界，看破、放下、自在。问世间几人能做到？
然则起码得对自己真诚，这是一个基点。由此才可能有智慧去看破一切，进而用高情商去努力放下执念，最终获得自在之身心，心生欢喜，无碍无挂，离佛就不远了。一般能做到第二点的都是高人，够修炼一生的。
六
总的来说，此片有着自己独特的骄傲和个性，既敢于描绘波澜壮阔的时代篇章，更有不少精雕细琢的诗情画意；既有历史的真实，也人性的真实，尤其值得青年人看。
片尾致敬的那些“配角”，全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是真正的群星璀璨、星光熠熠。有他们，方能回答泰戈尔之问。
这是“献给珍贵的你”的珍贵礼物，愿你沐浴恩典，扛起使命，无惧未来，心之所向——
只问敢勇，无问西东；
只问盛放，无问西东；
只问深情，无问西东；
只问自由，无问西东。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