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

1.征婚

老梁最近在圈子里挺出名。

原因无他,十月初她在小组里发了个帖子。标题堂而皇之地写着大龄未婚女博士高薪聘请一男友,一开始大家伙儿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那帖子还挂在首页,老梁一点要撤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颇当回事一样,可有心的小粉丝发现,从发帖之后老梁再没有过更新,全是无聊的吃瓜群众在灌水顶楼。

再说老梁,堂堂帝都大学灵长类行为学博士,二十有八,貌美如花,拉出去决没有人以为她是奔三的老阿姨。才智与情商共长,房子并车子齐具,年薪逾六位数,不贪不赌,不嫖不酗,除了嘴巴刁毒些,搁哪哪看都是个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

和朋友喝茶,对方长叹一声道,“这副皮囊,可惜了少个东西。”

老梁轻啜一口丝毫不为所动,“我以为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死党一脸惆怅:“陛下,后位虚待已久,恐皇嗣渐绝,梁家血脉既断啊!”

老梁放下茶盅,神色坦然:“那就绝吧。”

死党吐血而亡:复活咒都不好使!

虽然老梁人前一派孤高,回家一琢磨,好像自己家的确好久没有动过烟火了,每每想吃鱼的时候要么挑个黄道吉日驱车回家等老妈做,还得小心避着点七姑八姨来串门,要么就瘫死在沙发上,反正看会儿电影就忘记肚子的事了。

可是如果家里还有个人就大大的不一样了,回家不用自己开灯,换完衣服后桌上一盘冒热气的鱼,盘边缀几根香菜和姜片,夹一块蘸蘸芡汁,入口即化,再来一口芫荽去腥的骨头汤,人生圆满了。

最好是个相貌周正的小伙子,既然要做饭,手一定得好看,再者眼睛也得好看,如果有个酒窝,笑起来更添几分色彩,完美。

老梁白日梦做得美,夜里睡的也美。一早起来慌手慌脚地洗漱上妆赶着点撞钟签到。

坐在办公室里吁吁喘气的当口儿,老梁越发觉得家里是该有个人了。

她坐在办公室无聊地向外望着,平时里老梁的消遣也就是观察一下那些年轻的蠢蠢欲动的同僚们:涂了鲜艳指甲的女孩子握着手机娇嗔,本来眼睛就大,越发的楚楚动人;戴眼镜扎马尾的那个,看起来好像很勤奋地在工作,时不时往自己这瞟一眼,从她鼠标运动的轨迹和速度以及噼里啪啦不绝的按键声就知道心思没有丝毫在工作上,把老梁给乐得不行。

她部门平日里都挺闲,老梁才毕业几年,还是个孩子心气儿,只是博士的头衔叫起来唬人,下边儿的小孩都不敢跟她讪脸。

这边厢同样是大龄未婚男青年的花花公子叶臻眯着一双桃花眼无聊地刷着帖子,没成想就看到了老梁那帖,人模狗样的叶公子笑了一声,“女博士?稀奇。”

小组里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大家在叶公子的留言下盖起楼:“卧槽牛逼啊兄弟,约的够直接,够爽快啊!”“行不行啊,这可是女博士,三大物种之一战斗力最强的女博士啊!”“前排吃瓜!”“瓜里有毒!”“求后续直播!”“嗷嗷嗷好萌啊!”“我说小叶,哥劝你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着四六地在网上钓马子?”

叶公子自我介绍爱让人叫自己小叶,说喊着亲切,只有他的损友杨先生知道,臭不要脸的骚狐狸就是想占人家个嘴上便宜显年青。

叶公子面上看着的确不像二十六的男青年,捯饬捯饬发型更像个二十出头的弱冠学生。他常常揣着这么一张娃娃脸去勾搭各色纯情小女生,又拿一肚子的风花雪月来故作深沉,兼之中文系出身满嘴的蜜里调油,小姑娘不经哄,晕晕乎乎就坠入叶公子精心编织的爱河无法自拔,到叶公子玩儿腻了,就把话说开,二十大几的男青年不结婚家里不答应,结婚又觉得耽误小姑娘妙龄,自己又坏又过分,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说分手,心里早就死去活来。

叶公子哪有那么多愧疚感拿来供狐朋谢大少并狗友杨先生消遣,分了手又风风火火地找下家去了,横竖脸摆在那就是个招牌,久而久之名声出去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货是个爱玩的,玩就玩吧,花花世界谁还拿一颗真心来玩么。

不巧老梁就是那么个面冷心热的真心人。

叶公子温文尔雅,个头也不错,八块薄薄的腹肌,骨肉亭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迷死个人,装无辜最是到位,老梁没谈过恋爱。但凡是人,心里就有些个对罗曼蒂克的无法抵抗,叶公子一出手就被咬得死死的,他又绅士又温雅,最主要聊天的时候叶公子见多识广,是个会唠嗑的,两人在一块儿绝不会有相顾无言的冷场时间,寡言少语的冰山女王老梁的心里,咵嚓裂开了那么一条缝,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对面端着红酒侃侃而谈的叶公子,缓缓吐出两个字:“闷骚。”

是了,叶公子闷骚极了。

他的骚狐狸尾巴快藏不住了,梁小姐有才有貌有身材,女人读书一多,自己就不好把握,没法子像跟先前的纯情小女生比。

自己久经沙场积累下来的经验在梁小姐面前全都化了烟云,叶公子跟小女生聊社会,小女生捧脸陶醉:“叶公子好有思想!”梁小姐面上凉凉,接着他的话发表意见;叶公子跟小女生说青青河边草,小女生捧脸陶醉:“叶公子好有才华!”梁小姐一脸淡定,款款吟一句绵绵思远道,好好的烛光晚餐楞给吃成一顿古诗接龙。

回过味来的叶公子摸摸鼻子想,好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梁小姐为什么总也不能热情起来,叶公子心里有几分挫败,他坐在浴缸里摸着自己的肌肉线条,又望望镜子里的脸,老谢不是说了男人帅就够了么,自己已经算作锦上添花的二十一世纪三好男人了,或许是还不够主动?

他打电话约了老梁,老梁看着日历上标红的周六道,“那明儿也别出去了吧,到我家咱们自己做饭吃,你来的时候捎条鱼……什么鱼?鲫鱼吧。”

或许是叶公子太主动,到老梁家门口的时候,按了三遍门铃才有人开门。

老梁一脸怨气,望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叶公子讪笑道:“昨天咱们约好了呀。”

她把人让进屋里,老梁的起床气还没醒完呢,拖鞋一踢门一摔又进屋睡去了。

老梁做了个梦,潺潺的河边碧草青青,一只红毛狐狸打河里捞出一条鱼叉在火堆上烤,不知道撒了什么料,香得要命,老梁想吃,可是身子纹丝动不了,只好眼馋着看狐狸吧唧吧唧吃鱼,越看越委屈,结果把自己委屈醒了。

老梁揉揉脑瓜子,心想久不睡懒觉怎么还越睡越糊涂了,居然从门缝里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鱼香味,就像梦里那个骚狐狸叉着吃的鱼一个味,没吃着鱼的老梁满肚子气,拖鞋也不穿了赤脚走出卧室准备吃点东西对付一下辘辘的肠胃。

然后老梁就愣住了:“自己昨天也没买河鲜家里怎么还有个田螺公子?”

叶公子穿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明显小了很多的围裙,快乐地在厨房忙碌着,他一向自诩女人和美食是自己一生永无休止的追求,叶公子吹着口哨,手下动作不停。忽然感觉到背后目光不善,他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老梁不知道什么时候洗漱完换好衣服的,面无表情地斜倚在厨房门边,没有穿平时约会的裙子和高跟鞋,赤脚趿着兔子头拖鞋,松松垮垮套了一身居家服,胸显得小了一大圈但是白皙的锁骨和细嫩的脖子平添了几分可爱,脚踝也因为兔子头显得格外细,叶公子一时看得痴了,没留神自己“咕”地一声咽了口口水。

老梁不耐烦地走进去抄起铲子翻了翻锅里的菜,下面焦黄了一片。

两个人对着一盘鱼和一碟黑黄绿兼具的菜相顾无言。

老梁想了想,问:“你怎么在我家?”

叶公子脑子里预备了梁小姐可能提问的各种问题的各种答案,唯独没想过这个。

“……你开门让我进来的,然后你就去睡觉了。”

老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鱼。

“鱼好吃。”

叶公子瞪着面前的女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鱼身子,只剩下一尾一头孤零零在盘里,鱼头上一颗黄白眼珠子直愣愣戳着,就像此时的叶公子一样。

老梁心满意足地回味着刚刚的鱼,忽然看到望着鱼发愣的叶公子,居然生出了几分娇羞:“我妈说没结婚的女孩子,是不能吃鱼头的。”

老梁问,你要睡午觉吗?

叶公子激动的要热泪盈眶了,这简直……简直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老梁带他到自己房间:“客房没收拾过,你凑合睡吧,我不脏。”

然后体贴地给叶公子带上了门,自己趿着拖鞋溜达到飘窗边,梁宅选得很妙,阳光很好,不高不低的楼层,望出去恰好能看见一蓬蓬嫰生生的树梢,风一吹,娑啦啦地响,老梁弯腰随手捡了本书,坐在垫子上打起了瞌睡。

叶公子自然是睡不着的,饱暖思淫欲。可是自己那点小心思居然就这么被稀里糊涂地扼杀在了摇篮里,未免太委屈了些。梁小姐的床上显然没有好好打理过,枕头下还能看见几缕发丝,枕边也堆着几本书,看角度应该是从床头柜一路投奔过来的,一向爱整洁的叶公子叹了口气,摆正了书,把发丝丢进垃圾桶,打量起梁小姐的房间:梁小姐的桌子倒没有床上那么乱糟糟,在叶公子心里,女孩子起码得有一抽屉的口红和眼影,梁小姐的妆面不难看,但是化妆品从数目来看的确有些惨不忍睹。

叶公子闭上眼睛,他一向以自己灵敏的嗅觉为傲,此刻鼻畔全是梁小姐的味道,不疾不徐,很是让人心旷神怡,身经百战的叶公子禁不住心猿意马了起来。

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动,叶公子出来一瞧,老梁睡觉不老实,抱着书从飘窗上滚下去,所幸不高,下面也有软垫铺着,动静大雨点小。

看见叶公子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老梁此时起床气再大也全消了,摸了摸脑瓜子,一咧嘴笑着问,看电影吗?

老梁爱看电影,客厅腾出一面墙刷白了,厚实的天鹅绒窗帘刷拉上,一点光也不透,抱着薯片和果汁就能消遣一下午。

叶公子此时是一颗心全系在佳人身上自然点头同意,老梁拍拍身边亲切地挽着叶公子坐下。老梁从根本上来说也是个享乐主义者,沙发床软乎乎的,坐两个人刚刚好。

叶公子这人哄女孩子很有一套,挑的电影十分之少女心,影片结束之后,光打在两个人脸上,梁小姐的头就在肩侧,叶公子鬼使神差地一歪身子,把她的脑袋掰到自己怀里,老梁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影片设置影库自动循环,下一部电影是一部很老的香港喜剧片,老梁看过许多遍,干脆闭上眼睛,侧身搂着叶公子的腰,头枕到他怀里。叶公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没有虚张声势的香水味,像阳光的味道,隔着薄薄的线衣能感觉到肌肉,老梁像个婴儿一样,抱紧了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叶公子愣住了,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状况,以前也有女人主动抱他,可是并不是想在他怀里装小孩子撒娇乱蹭,这搞得他仅有的一点情欲也不好意思地褪下了。

叶公子被老梁闹了大半天,也有些神经绷不住,闭上眼睛,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睡着了。

老梁是被饿醒的,醒了之后对着自己面前的腱子肉愣了愣,忍住了把衣服扒开啃一口的冲动,其实老梁不太爱吃肉。

叶公子感觉到怀里的重量变化,也跟着醒了。

老梁瘫着一张脸道:“饿了。”

叶公子问:“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道:“随便,我不挑食。”

“那炖个红烧肉吧?”叶公子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我不爱吃肉。”老梁专会抬杠打脸。

叶公子小心翼翼地按着女孩子的口味来:“那吃清淡点,炒个秋葵?”

“我也不爱吃秋葵,黏黏软软像吃鼻涕。”老梁想起什么不太好的画面,撇嘴道。

叶公子有点委屈,那你想吃啥?

老梁干脆起身穿上拖鞋,问:“你不挑食吧?”

叶公子点点头,心想谁跟你一样说不挑食我问啥挑啥。

老梁打了四个蛋,搅了两碗面疙瘩汤,出锅的时候撒了一撮鸡精,端着出来了,梆梆拍了两根黄瓜当就菜,拿了一个小碗,抖了一碗虾皮儿在里头,汩汩倒了半碗香醋,叶公子素来讲究吃,看到老梁这么不讲究的晚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过北方人对于面食总是宽容多一点,何况老梁爱吃这口,面疙瘩汤从味道和口感上来说是很不错的,醋拌虾皮也意料之外的很鲜,叶公子不爱浪费粮食,等老梁吃完慢条斯理道:“要么,以后我来做饭吧?”

此言正中老梁下怀,开心得不得了:“那你什么时候拿行李?”

叶公子一愣,幸福来得太突然?

2.同居

话说叶公子得了老梁敕令,带着行李去了梁宅开始了同居生活。

对于老梁这种女人而言,她不需要从男人那里获取任何安全感,过去的二十八年她不断地学习如何让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如何谨慎地管理自己的灵魂体系——她也就是在这件事上谨小慎微了——不伤害别人,也不会让自己受到丝毫伤害;她也不需要顾忌外界的风言风语,她站得够高,听不到那些酸溜溜的诋毁和揣测。老梁微微笑着,把面前的书捡过一页,叶公子虽然人很闷骚,但是做饭很好吃,长得也不错,其实真算是个不错的同居对象。

梁叶二人的同居生活开始是很美好的,老梁甚至忘记了为什么会遇到叶公子,更不记得那个荒唐的征婚帖。

叶公子人很体贴,事弥巨细,最重要饭做得很好吃。闲暇时二人光着脚丫子拉上窗帘看电影,叶公子还会炸薯条,炸爆米花,如果说老梁总是在学习如何在精神上独立又自由,那么叶公子的前半生就是在尽情地利用手边的任何物质来满足自己对生活的享受。

两个大龄未婚同居青年就这么在老梁的公寓里过完了冬天。要不是梁母一通电话,乐不思蜀的老梁还不知道要过年了。

叶公子本打算送她回家,老梁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冲他微微一笑:“不用,毕竟我是老司机啊。”

叶公子语塞,上前抱了抱她,后退一步为老梁拉好领子帽子,附身在她耳边说:“什么时候想我,给我打电话。”

然而独行侠做惯了的老梁回家后,梁父梁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毫不给她思念叶公子的机会。那边厢叶公子靠在窗边看着楼外小孩拿着烟火棒到处跑,忍不住给老梁打了个电话:“梁小姐,过年好啊。”

“过年好呀!”单手燃信丢出去一只小鞭炮,老梁捂着一边耳朵笑着对着电话喊道。

一刹那间叶公子这几日久候电话的委屈一扫而空,他嘴角弯弯,眼儿弯弯,低声问道:“想我了吗?”

老梁在一众小屁孩面前丢出去一串鞭炮,小孩子惊呼尖叫,她得意极了,哈哈大笑起来:“有一点!”

叶公子听到她在放鞭炮,觉得这样不拘的梁小姐也很可爱,也跟着喊:“一点太少啦,以后做饭我也做这么一点!”

叶父穿着正红的中山装,往叶公子门口路过,老花镜往下拨了拨,蹙着眉看着大呼小叫的儿子,叶公子见到父亲,一吐舌头低头捂着手机跟老梁话别:“回来给我电话,我去接你。”再抬头叶父趿着拖鞋走了,他松了口气,摸着脸觉得很神奇,梁小姐很神奇,自己像真的在谈恋爱一样。

叶公子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渣男,虽然对于花花公子这个名号他认为只褒不贬,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只是在夸赞他的翩翩风度,毕竟自己的前女友虽然多,可是对于每一任,都是既忠诚又专一的,从对方的回应来看,分明也是很享受自己在交往期间的表现的,而且自己失去兴趣后,也没有捆着吊着人家继续耗费她的青春,已经是很道德仁义了,脚踏两条船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从不做。

跟老梁的这通电话给叶公子一种鲜见的青春年少的活力的感受,他长年扮着翩翩佳公子的相,温文儒雅,并且深深地为自己这种风度所陶醉。如果不是老梁,他几乎要坚信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叶留香。

所以在老梁返京之后,他不仅没有在饭菜质量上偷工减料,对待老梁更是十二分的体贴殷勤,老梁一直在感情上缺根弦儿,没有觉出什么差距来。

春天很快来了,飘窗外那一丛秃了的白杨树尖上冒出几根小绿叶,天气并没有暖和许多,除了爱美的女士一直坚持性感可人的包臀裙,像老梁这种人,干脆整日裹着毯子,她的办公室是全公司最暖和的,老总都不愿意到她这体察民情了。

老梁爱死了周末,拉着叶公子陪她一起冬眠,沙发床上新置办了一日式被炉桌,她摆满了一桌的水果零食,翘着二郎腿拿着痒痒挠点点桌子,没骨头似的瘫着跟叶公子说:“给大爷烧个烟泡儿!”叶公子看着她,又可乐又想打人。

这天二人又在沙发上窝着,老梁望着不掺名利不掺情欲的女主角对着男主角爱娇地笑着,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在笑的老梁愣住了,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背叛了什么一样,隐隐不安。

她耷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叶公子端过来一杯果汁,老梁接过道声谢谢,咕咚咽下一大口,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居然被呛到了,叶公子笑她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给她拍背,老梁咳得脸都红了,转过脸去看叶公子。

叶公子还自顾自说着俏皮话,不期然老梁一转头,两个人眼对眼差点碰到一起,饶是久经花丛的叶公子,居然害羞了,手下的动作慢慢停了,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好,嘴角下意识地弯着,颊边肌肉都要僵掉。

老梁看着叶公子的眼睛,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伸长脖子啄了一口叶公子的唇。

干燥柔软,没有口水的味道。老梁垂下眼皮心想,口感不错,加十分。

叶公子愣住了,但不愧是自诩后宫三千的情圣,两分钟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梁小姐是个难啃的香饽饽,早前他是又爱又急,却不敢妄动,想着温水煮青蛙,过完年转了心性打算跟梁小姐谈个正儿八经的恋爱徐徐图之,没想到这就上一垒了,水温三十八度三,很好。

老梁懊悔起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受了美色蛊惑,差点没有把持住自己,实在太不谨慎了。叶公子看她不知道发什么呆,还环着她的胳膊慢慢收紧,把人往自己身边圈了圈,老梁这时心思全在自我反省上,顺势靠在他肩上,十分乖巧。

老梁在人怀里,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神游天际,叶公子见状玩心又起,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嘴唇,雪泥鸿爪般,不留痕迹又的确两唇相沾了。老梁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她一把推开叶公子站了起来,恍悟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两人是恋爱关系实在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她脸红道:“我想起还有篇稿子要交,时间不早了,你先睡吧。”

叶公子一脸莫名其妙,躺到床上的时候福至心灵般拍了一下手掌:“梁小姐这是害羞了呀,真可爱。”他把脸埋在枕头里,笑了起来。

再说老梁,自己发生了这样一桩意料之外的事情,心脏扑扑地跳,台灯的光照着电脑屏幕,文档里的字都认识,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看着窗外的白杨树又开始发呆,叶公子的吻显然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虢夺了老梁仅有的一点情商。老梁想到第二天又是周末,干脆去抱了被子睡到书房,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叶公子发了条微信,说这几天自己得闭关写稿子,一切娱乐活动推后再说,饭也不必等自己吃了。

叶公子心下清楚,又撇嘴不以为然:“至于么,不就是亲了一下吗,哦,两下。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算十七八的小姑娘,热吻起来都比这个带劲。”

写稿子自然是借口。

死党到咖啡店的时候,正看着老梁望着窗外出神,她头发松松地在颈后束成一把,米色开衫罩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整个人一副憔悴模样,哪里是从前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祸害老梁的样子。

“人间烟火的滋味如何?”死党放下包,拉开椅子正对着老梁坐下。

“嗯。”老梁把头转回来,心不在焉道。

“姓叶的是个二代,手里有钱也有时间,哄女人最拿手,腻了就散,圈子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玩玩可以,可不许陷进去了。”死党点了一杯蓝山,故意拨乱拉花,冲着老梁眨眨眼睛,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当初让我找男朋友的是你,现在让我别陷进去的也是你,真是成也密斯黄,败也密斯黄。”老梁佯嗔道。

密斯黄语气诚恳:“我让你找个靠谱的老实人,谁知道你玩那么大,发帖刷来的炮友能叫男朋友吗?”

老梁神色谦虚:“哪里哪里,我们还只是纯洁的同居关系,再说了,最重要的是他做饭真的好吃。”

密斯黄恨铁不成钢地一戳手指头:“老梁啊,你竟然为了口中三寸之物,就这么堕落了!”

“他长得也还算看得过去啊,最主要是懂事,从来不跟我闹。”老梁下意识地为叶公子辩解道。

“那是因为还没吃到嘴,花花世界谁还跟你玩徐徐图之么。”密斯黄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老梁舔舔下嘴唇,不作回答。

对于两性关系上老梁的确没什么发言权,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外面世界的了解都是来源于父亲庞冗的书房。在她过去二十八年的生命里,逻辑是支配她行动的准则,她可以两天敲一份论文,写一份吐槽电影到处都是穿帮镜头的影评,一个人去上课也没关系,与人交往完全可以在精神与肉体双重层面上担当照顾别人的角色,女教师夜跑被奸杀的新闻被爆出后,她闲暇的时候也去健身房以求在遇险的时候可以自保——只要保持理智和清醒,她的生活完全可以有条不紊。当她身处一段有另一个人参与的两性关系中时,老梁出于礼貌把主动权让了出去。然而她现在又十分矛盾,她是相当抵触与另一个人亲密相处的,对于另一个不同性别的生物侵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这件事,老梁无法泰然处之——不是说同居,而是她内心始终不愿意开放给外来物种的那一块狭小的空间,甚至她无法接受自己对这件事发生后可能的甘之如饴——早在学生时代,她看着楼下一对一对牵手拥吻的恋人就直皱眉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胶黏状态,肉麻又恶心,十分嫌恶,并发誓自己决不作这种庸俗姿态。

老梁不是因循守旧的人,但是偏执起来也够让人头疼,她那里总是有一套一套的理论让你无法辩驳,即便不占理的那个是她,她也能不断地用连珠炮一般的语言攻击让父母亲戚暂时相信自己不婚是正确的选择,对国家对社会乃至对整个星球都是出于大义的牺牲与贡献,而不是对于个人主义的发扬光大。她不愿意在父母面前被人指责对家庭不负责,也不愿意去扭转那些活了五十多年的人的婚姻观,她就这么用缓兵之计忽悠着家长们,然后在老梁假期结束返京上班后老家伙们反应过来了,怒不可遏地打电话过去要女婿,老梁自然是不肯低头,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因为婚姻观的不同而被无限放大。

然而老梁越是振振有词,越暴露出她对于两性关系的心虚。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对于未知的不可控的这段关系,她宁愿逃避,也不愿意去试试看。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却认为好看的人未必有一颗忠诚的心——这是多么可笑又矛盾的想法啊,我们的老梁,嘴巴上说着解放性自由,解放婚姻自由,解放女性自由,解放的都是别人,可把自己包覆在一张巨大的黑裹头下,正宗的言长行短。老梁为自己辩解道:“我当然不要求他是那种对一个红本本的忠诚,而是在我们交往,恋爱,共同生活的这段时期内葆有忠诚的心,他大可以在不喜欢了之后坦诚相告,一别两宽,我又不是小器的人。”然而老梁对于这种忠诚的持久度又充满了畏惧,她害怕被伤害被背叛,更不愿在分别之后再去经历一段可能会结束的感情,于是默认一切结果都是坏的,下意识地逃避,还给自己找了许多堂而皇之的理由,仿佛不婚就是最正义的选择,结婚才是淫乱的、不忠的、吵吵嚷嚷的,她对爱情既好奇又恐惧,却在生活面前没有了实验室里那股大无畏的探索精神——自己太渺小,爱情太茫远。

3.逃避

老梁预支了年假,去了西藏。

回来的时候神清气爽,除了脸上略有些晒黑,精神却比去之前好了很多。大抵高原上比其他的地方海拔高些,思想境界也高许多,也无怪乎为各种文青伪文青奉为圣地。

一下飞机,老梁便打电话给叶公子,说给他带了礼物。两人约在小区不远处的小饭馆,虽说是饭馆,环境比一般的中餐店干净许多,橘色的墙纸让人食指大动,回头客也多。老梁从前最爱吃这家的馄饨,后来跟叶公子在一起之后就没什么时间来了,老板笑着跟老梁打招呼,老梁作小女孩姿态撒娇道:“叔,等下我男朋友来,介绍你认识呀。”老板摆摆手,边走边说道:“我还要忙着跑堂,不然你阿姨又要说我偷懒,一会儿人进来我就看见了。”

说着叶公子推门而入,老梁招手示意,快步走过去把人接过来。

老梁笑眯眯道:“想我了吗?”话毕把东西放到桌上,盒子古朴雅致,看得出做工精细,打开看是一串菩提。

叶公子神色有些奇怪:“一声招呼不打,一个人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老梁答非所问,自顾自说着:“我见你脖子上挂了块翡翠菩萨,藏区就是菩提好,佛前开过光,戴着凝神定气。”

她冲着菩提努努嘴:“不戴上试试吗?”

叶公子戴到腕上,他的手瘦而不瘪,骨节分明,形状很好看。

老梁又笑了:“好看,我的眼光不错吧。”

叶公子把手放到桌下:“承你挂念了,去玩还记得给我带礼物。只是我平时不大戴这种东西。”

“咱们还这么生分么?对了晚上不在家吃了吧,这家店的馄饨好吃,虾仁特别鲜。”老梁把菜单推到叶公子面前。

叶公子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发了一条消息,道:“好。”

老梁吃饭是真吃,一碗十个婴儿拳头大的馄饨,倏忽就进了肚子,碗里光光;叶公子食量却有些不济了,老梁心满意足地擦嘴巴时,叶公子还有大半碗。

老梁似乎没有注意到叶公子神态与平时不一样般,一边自顾自拿勺舀汤喝,一边刷微博。

等叶公子吃完,她收起手机,托着腮笑眯眯地问时间还早,要不然走回家吧。

两个人拉着手走在人行道上,法桐树叶子娑娑,昏黄的灯光打下来,两人的影子忽短忽长。叶公子不说话,老梁也不说话,两个人安静地走着,不发一言,路上的汽车也似乎颇有默契,只有破空飞驰的声音。

在老梁看来,这段路程有相当值得纪念的历史意义:和叶公子认识以来,这是第一次两个人不用任何的代步工具,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手拉着手在晚上散步,内心安宁,无论是两人同时迈出的左脚,还是地上看上去般配极了的影子,老梁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心里恶作剧般的愉悦感层涌不绝。

到家之后,叶公子忽然靠在门上摆起了脸色。

老梁一脸意料之中,她上来拉他的手:“生气了?”

“一声不吭就跑西藏去半个月,我还不该生气吗?”叶公子有意要树立一下男人的威严。

老梁秉承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理念,从善如流道:“应该!”

老梁的认错态度是出了名的好,相较于解释和辩解,还是认错来得简单,何况她不觉得自己去西藏这件事需要拿出来当做生气的理由,自己不从属于任何人,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个体,没有必要为自己审慎思考过后的行为给另一个人解释——而且自己还给叶公子带了礼物,这已经说明他在自己的心里的地位与其他人很不一样了。

酝酿了一肚子话准备驳斥梁小姐的叶公子瞬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梁小姐,我想作为你现任伴侣,无论是单纯的同居厨师,还是不单纯的男女朋友,你在做出独自行动的决定时,我有一定的知情权吧。”`

“是。”老梁知道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叶公子冷笑一声道:“难得公平又公正的梁小姐知道。那么一声招呼不打,就失踪十几天,于我会有多担心,你的朋友视我为虎豹豺狼,找去你公司才知道你请了半个月的假,你甚至都没有回家拿行李!”他气极反笑,咄咄逼人,“要是哪天,我也忽然消失半个月,你去哪里找我,抑或是,你会去找我么?”

老梁心虚极了,眼神到处乱飘,忽然又觉得硬气起来:“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而且那么大一个人了,到时候不就回来了么?何况那天……那么尴尬,我需要缓冲期……”老梁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近乎蚊子哼哼了。

叶公子气结:“不就是一个kiss,你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听你平日说话一派个性自由的言论,只是亲了一下,何况我们交往六个月,牵手拥抱接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发乎情止乎礼,单是一个吻,就吓得你躲去西藏半个月,招呼也不打一个!”他忽然发现老梁脸色苍白,不禁疑道,“你在害怕么?你怕什么?”

“怕我栽到你手里,粉身碎骨,前尘不复。”老梁声音干干的,甚至有些发颤。

叶公子满肚子的好气好笑瞬间瘪了一半,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梁小姐的时候,就为她的眼睛失了神,她好像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都在她眼里,他想起自己卖弄般念起诗,梁小姐浅浅啜着高脚杯里的红酒,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那时自己还心里发虚,怕是遇到了对手,没想到这是个胆小至极的纸老虎,动辄就以逃避来掩饰恐惧的小女孩。

他往前踏一步伸手把她搂个满怀,颔骨抵着她的天灵盖。

老梁极力克制住自己向后躲的本能冲动,伸手回抱住了他。

半晌,叶公子低声问道:“这样呢,你怕吗?”

老梁闭上眼睛:“怕。”

“不要怕,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背叛你。”他喃喃道,慢慢抚过她微颤的背。

老梁突然一把推开叶公子:“你是不是想跟我上床?”

叶公子愕然,血气上涌,脸唰就红了,嗫嚅道:“我是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但是我也不是泰迪啊。”

“哦。”老梁又扑进他怀里,使劲儿圈住他的腰背,“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她贪恋着叶公子怀中的温度,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闭上眼睛,听他稳健有力富有节奏的心跳声,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们试试吧。”

又想起什么来,抬头望着他一本正经道:“但是不包括上床哦。”

叶公子最后一点的气,也被这一推一扑搞没影了。老梁深怕栽到叶公子手里万劫不复,殊不知她去西藏参禅的时候叶公子已经体会过万劫不复的滋味了。

当时到处找不到梁小姐,电话也打不通,叶公子几乎以为自己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遭人始乱终弃了,很是挫败。谢大少毫不给面子,叶公子约他去酒吧,他特地带了新交的小男友一起,小孩儿坐在谢大少身边,乖巧可爱,谢大少乐呵呵地往小男友嘴里哺酒,丝毫不把失意的叶公子当人看——单身狗么,要什么尊严。

叶公子委屈地抱着酒瓶子歪到杨先生公寓门口,杨先生是职业律师,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看到自己门口那一堆破败的东西,推了推眼镜,终还是忍住了把这坨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生物扔到垃圾桶的冲动,他踢醒叶公子,和他并肩坐在墙根。至少杨先生还是个靠谱的可倾诉的伙伴,虽然嘴巴刁毒了一些,自己在他口里除了对梁小姐满满的图谋不轨和从前劣迹斑斑的前科,就找不出任何对人类有贡献的优点了。

杨先生苦口婆心道:“阿米巴原虫都比你有价值,我说哥们儿也不小了,稍微有点责任感,这个什么的梁小姐,条件也不错,虽然是个女博士,可是人家有知识有头脑有事业,也不缺钱,犯不上觊觎你老子那点家业,人家都不嫌弃你这个吊儿郎当得过且过的小资产阶级,你还图啥。”

叶公子搂着酒瓶,狠狠地打了个嗝,以至于开口的时候竟然带了点哭腔:“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缺,我才害怕。她不图我什么,我拿什么留住她,人家说走就走……何况,我现在还小,我还想多玩两年。”

杨先生起身睨他一眼:“那你玩去啊,快活啊,在我家门口哭什么呢?”然后开门进去,看了一眼歪在墙根眼神迷离的叶公子,关上了门。

梁叶二人前嫌尽释,更是如胶似漆。

叶公子做东,请了双方好友吃酒。密斯黄恨恨道叶狐狸衣冠禽兽,老梁你莫被他诓住,这种男人就是把女人视为囊中猎物,你越甘心上钩他越得意洋洋,结婚前殷勤得好像二十四孝男友,结婚后完全另外一副嘴脸!

杨先生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闭目养神,听到密斯黄一直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缓缓开腔:“你经历过谁的另一副嘴脸?”

叶公子快要笑死,强忍住,给梁小姐剥开一只栗子送到嘴里,梁小姐笑眯眯地对着密斯黄嚼栗子:“好甜好甜。”

密斯黄翻白眼转身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一转头看见谢大少搂着小男友,亲一口啄一下,小男孩儿害羞,直往外挣,谢大少最爱欲擒故纵,小孩往外蹭半天,怪叔叔长臂一捞回来,只能乖乖呆在他怀里。密斯黄捂脸哀嚎一声:“狗男男!”

杨先生不疾不徐地发射出最后一颗子弹:“单身狗。”

密斯黄,卒。

4.求婚

叶公子换了工作,但是并没有跟老梁提。

他周末的时候依旧会约老梁去各种地方游山玩水,叶公子纨绔了许多年,自然知道许多蹊跷又偏讨老梁欢心的角落,老梁逗趣地跳到他身后,看见相机里全是自己的背影。

叶公子偶尔也会带老梁去吃黑暗料理,然后回家看老梁吃着自己做的饭一脸满足地涕泗横流道这才是人吃的,笑得像只狐狸。

老梁爱赖床,叶公子作息规律得不像花花公子,却总有许多让老梁气不起来的手段哄她起床,等老梁坐到办公室才愣过神儿来自己又被叶公子骗了,打电话给叶公子,又忘记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叶公子毕竟出身中文系,偷天换日的本事实在令人咋舌,老梁开心地想着晚饭挂掉电话,早把赖床未遂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每逢周五下班早,老梁回家跟叶公子往被炉桌下一躺,就窝到第二天早上,二人生活既堕落又餮足。

转头十月到了,国庆节叶公子带老梁去武夷山玩了一圈,回到帝都飞机落地后老梁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劲儿,叶公子挂掉电话,笑吟吟望着她道:“今天不去你家了吧,带你去个地方。”

骚狐狸叶公子带着梁小姐回了自己家。

叶老先生是读书人,家里设计一点没有豪奢铺张的样子,老梁直到饭桌上才知道这天是叶公子生日,她被老头老太太起哄着给叶公子喂了一整根长寿面,叶公子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桃花眼弯弯笑着,眼里全是梁小姐羞红的脸。

中国人的饭桌文化堪称一绝,何况叶老先生和叶老太太都对老梁满意的不得了,扯着聊了好久才放梁叶二人回家。

老梁的手被叶公子牵着,一脸后怕:“可吓死我啦,你为什么不提前打招呼,我都没有带礼物!”

叶公子老神在在,并不答话。

他慢悠悠地和老梁散步一样往家走,法桐叶子落了一半,路灯的灯光昏昏明明地照着人行道。老梁看着两个人的影子忽长忽短,想起自己从西藏回来的那天也是这样,两个人静静地走在人行道上,自己心里不断地琢磨着和叶公子之间的关系,忙里偷闲觑一眼叶公子,觉得他赌气的样子有点可爱,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股勇气,决定跟这个人试试吧,难得喜欢,不是保留意见地试探,而是情不自禁地信任和爱重。

老梁突然停下脚步,往叶公子怀里一扑:“叶臻,我好喜欢你啊。”

叶公子没有说话,或者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一时间居然哑了声。

他一把抱起老梁,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抱着老梁上楼开门的时候,老梁忽然咦了一声:“这里好像是六楼?我记得六楼没有人住来着?”

“从今天起有人住了。”叶公子吻吻她的颈边,推开门。

老梁看着亮着蜡烛的餐桌,笑着问:“这又是你的把戏吧?”

“宝贝你好聪明。”叶公子把她放下。

老梁走过去,餐桌中间摆着一只蛋糕,蛋糕上面站着两个小人,男人西装革履,单膝跪在穿婚纱的女人面前,手里捧着一只戒指。

叶公子走到她身后,取下男小人儿手里的戒指,拉过老梁的手,转到她面前单膝跪下,老梁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出于不可说的女性的矜持,她静静等着叶公子开口:“梁小姐,我中意你很久了,我们结婚吧?”

虽然是意料之中,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烛光不断晃动让老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到一阵晕眩,一瞬间脑内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画面,她无心留意,只觉得幸福极了。

老梁自然是很感动的,她用另一只手拉过他的领子道:“如果我戴上这枚戒指,那么你再也不能做从前那个花花公子叶臻了,你的心,你的性,你的肉体,你的青春,你的一切美好与不美好的东西,都必须要对我忠诚,你想清楚了吗,我不是和你玩过家家的。”她心想从前自己最鄙视用婚姻来作捆绑两人感情的红线,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听到叶公子说我们结婚而不是嫁给我吧的时候,心花怒放了。

叶公子看着她的眼睛,拉近她的手,一边自顾自地给她套戒指:“是,都是你的,我的心,我的性,我的肉体,我的青春,我的财富,我的一切美好与不美好,都对你忠诚,你可以相信我。”他吻了吻老梁戴好戒指的手指,慢慢站起身来,“那么,接受了这枚戒指,你也不可以再怀疑我,不要再恐惧我,不要恐惧我们的关系,不要恐惧我们的未来,就算真的害怕,告诉我,我是你最可以信任的人。”

叶公子抱住老梁:“你还害怕吗?”

老梁踮脚亲了亲他的嘴角:“你说呢。”

“叶公子,哦不,叶先生,梁小姐,互相倾慕,彼此信赖,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仅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礼成!”

谢大少不怎么正经的声音此时听来清朗华丽,居然悦耳极了,小男孩偎在他身旁,密斯黄打开灯的一刹那,拉开花筒,彩带爆了老梁和叶公子一身。

杨先生推了推眼镜,把密斯黄拉到自己身边,悄声说:“你表情真是蠢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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