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爱

2011年的冬季，家乡的冬风刺骨，每一次感受它的存在的时候都好似牧民手中弯刀从手心划过。

  然而，在这样的冬季，公公病危，昏迷了数天数夜，门口堆放的钱纸分散飞舞。

  时间在等候奇迹中一分一秒过去。那天，公公醒了，第一句话是:我饿了。那一刻，我们几乎感动落泪，大家都忙手忙脚地，有的去生火，有的去煲汤，有的......当时的我们都没有发现公公是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我们忙碌。

  后来才知道，公公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了，但是记忆都在那数天数夜里消散而去。简单来说，就是公公得了老年痴呆症。

  这一切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直以来公公身体里呆着双重人格，那个以前和蔼可亲的公公确实留在了鬼门关，现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以公公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不记得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我们在他身上也找不到往昔那个熟悉的公公的痕迹。

2017年的夏日，奶奶去世，这一次是真的，否则，为什么她最疼爱的孙女回到家乡，不见往昔立在门前等候的身影？否则，为什么哭声满天飞扬，飘荡在田垹，回旋于山间，浮游过水面，她也听不见？

  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一般一回到家就对公公嘘寒问暖，面对公公，我的嘴里塞满了苦涩，根本无法言语。

如果不是公公生病，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耍小孩子脾气，如果不是公公生病，他不会总是装病骗得我们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如果不是公公生病，他不会对奶奶又打又骂，如果不是公公生病，他不会不允许奶奶出门，如果不是他生病，奶奶不会因为无法忍受而选择喝农药离开我们。

那几天，当奶奶还放在冰棺里未下葬时，公公早上都会去敲一敲冰棺，唤道:老伴，快起床了，我饿了。我还听到他自己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嘟嘟囔囔地说，早知道就让你出门了。

我没办法，听着都心痛，毕竟现在只有公公孤零零一个人，以后没有人和他聊天，以后没有人会一听到他饿了就给他做饭，毕竟以前的公公对我那么那么好，我有什么理由生他的气。

我对公公说:“好了，奶奶睡着了不会醒了，我给你去煮点汤，喝掉就睡觉吧。”

......

那一天，我正陪着他吃饭，他忽然对我说，我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嘞，是那年你在海边和你奶奶一起拍的，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呢，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我只道他又糊涂了，什么海边的照片，我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只好敷衍道:“嗯嗯，我知道了快吃饭了，吃饱点。”公公却站了起来，进了房间拿出了一沓照片，“你看，这不是你在海边的时候嘛，还有这个。”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很小的时候在汕头海边的事了。我看着那一张单独被挑出来放进相框里的照片，险些落泪，那是奶奶生前问我要的照片，那是小小的我手扶吉他，撅着嘴笑着，奶奶当时说想我的时候可以看看我的照片，我便答应了。现在我看着这张照片拿在公公手上，公公在说:“这张照片我要留着嘞，我想你的时候可以看看。”

“好，你留着吧，我放假也会回来看你的。”公公用爬满了皱纹和血管突出的手扫了扫照片，掸去相框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我看到他的双眼里盛着无比爱怜的目光，我看见了我认为已经被遗忘在那年冬天的爱，我以为失去了奶奶，除了爸妈不会再有谁疼爱我如他们这般。原来，公公还记得，还记得疼爱我，原来不止奶奶想在想我的时候可以看看我的照片，原来我被公公疼爱的权利没有被遗忘在那年冬天。

我很惭愧，惭愧自己居然忘了以前公公那么疼爱我，没有发现原来公公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疼爱我，惭愧奶奶去世后，我曾经决定将那张照片拿走，只为了保存奶奶曾凝聚在这张照片里的人身上的爱，只为了保持我们之间某种意义上的联系，却忘了会疼爱抚摸这张照片的还有他，我的公公。

另注:至于为什么会没人像奶奶一样照顾公公，是有家庭特殊原因，如果有朋友不能理解，我表示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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