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词集 |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对这一首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记得少年时，是被词句本身、以及它所营造的意境所打动。中间经过这二十年，发现自己逐渐可以体会到这份感情有多深，而哀痛亦有多深。比起那些“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情感激烈的表达，这词里最震撼的反倒是再平常不过的白描。

“十年生死两茫茫”，生死之间，距离茫茫。平素或许不常提起，却也万难忘记。两个人，一个葬在四川，一个官在山东。相隔千里，“无处话凄凉”，连去亡妻墓上说说话也无法。更何况，若再相逢，你应该也不认得我了。隔了这十年岁月，我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不是你熟知的那个人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写到这一句，有点掉眼泪。明知此生不可能再见，却要说“纵使相逢”。而想到自己最爱的人，此刻已然认不出这历经辛劳岁月，风尘仆仆、渐渐老去的自己，心头定是极度哀伤的。

“夜来幽梦忽还乡”，一梦回到了家乡，也回到了你我夫妻情深的青葱时节。看见年少的夫人，“小轩窗，正梳妆”。画面里，穿越回去的今天的我，和留在过去的当时的你，两两相望，却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掉泪。是不是真的相逢却又不相识呢？你认不出这个“尘满面，鬓如霜”的我，但一定依稀感觉到了我是谁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不说话，直流泪。

你知道吗？那个种着矮松的小山坡，是我年年思念你、念断肠的地方。

其实解释得太多，无非画蛇添足。这首平平淡淡的词，若是粗粗念一遍，也就一遍到底念过去了，可能不会有许多感触。而如果你慢慢地念，每个字、每一句。你闭上眼想象那些画面。那种伤痛会像潮水一样缓缓漫上来。

每读一遍，心头便随着悲苦一回。想来人人终有和至亲至爱“生死两茫茫”的一天。之后这些独活的年月里，谁不是“不思量，自难忘”。也许无数次梦中时光倒转，相逢梦醒后，也必哀痛难当。命运无情，且以深情珍而重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