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尸体

消失的尸体_第1张图片

猫小北札记

(一)

中山东二路的徐先生死了。

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时针刚好垂直的倒挂在表盘的正下方。深冬六点钟的天空并没有因太阳初露的边角而变得明亮,一轮明月依旧若隐若现的悬在半空,周边依稀可见的星星点点。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尸体,但作为刑侦一处的队长,凭着过往的破案经验和直觉,我很确信——已经消失两个星期的徐先生,一定是被人谋害了。

“徐秋曼小姐,”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事实上,与其说是女子,不如形容她为女孩儿更为合适,“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具体的时间吗?”她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里面。“我只记得在我的生日宴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的背挺的很直,微微收起的下颌彰显出素日良好的家教。她的身形清瘦,脸颊立体而娇小,嘴角略微上扬,露出好看的弧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儿都是美丽的,乍一看文静而聪慧,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却又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孩儿的从容与淡定,坚定的眼神给人力量感,只是她的过分冷静不免让人有些许的不安。

还记得我们一队的人敲开她家门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向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冷静,礼貌,完全没有之前预想中的慌张和焦灼。

“那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说完这句后,她的眼神飘向了窗外,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过是一些光秃秃的树干,审讯室所在的地方很是偏僻,一眼望去尽是废墟。“事实上,他经常会间断性地消失一段时间,而且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说他去了哪里。”说完这句话,她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次距离他失踪已经两个多星期了,你不会觉得太久吗?”

“恩,或许吧,不过,也已经习惯了。”

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些许细微的线索,可惜,除了她嘴角偶尔勾起的一丝弧度,再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和破绽。

到现在为止,类似的问话不断被重复,说实话,徐秋曼是我见过的嫌疑人里面,极少能做到面不改色地面对我们警队连续询问的人,尤其是女人。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曾经激怒了我的好几个手下,可她却永远像冰山一般,毫不畏惧,毫不慌张。对我们来说,她是证人,知情者,或者,是主谋?这些都不确定,而且从她这些天的言谈举止上来看,这些名词对她来说,好像都不符合,又好像没有人比她更加合适。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案子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我们没有获得一点儿有利的证据去迫使她说出些什么,在一个没有尸体的案情前,一切假设都显得无力而苍白。

她的母亲我也见过,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由于长期卧病在床的原因,再加上整日不见阳光,整个人显得很憔悴,脸色也白得吓人,眼神空洞而深邃,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海。跟她的母亲进行过几次简单的谈话,但也是一问三不知,我推测她跟徐先生之间的夫妻关系恐怕早就有名无实了。我曾经在徐小姐的书房里见过徐先生的照片,是一个俊朗的男人,风度翩翩,很难想象到,他跟眼前的这个面色苍老的女人居然会是夫妻关系。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终于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说辞,“我想,你也应该需要我们的帮助,毕竟,”说到这里,我刻意停顿了数秒,“他是你的父亲。”

她安静地听完我说完这些话,出乎意料的,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有那么一瞬,我从她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一丝恍惚,但,马上也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你的父亲无故失踪这么多天,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陈警官,我不喜欢你这种问话,”她的嘴角再次勾起礼貌性的弧度,“怎么样才算是着急?难道一定要哭天抢地吗?还是一定要表演给你们看?”

面对她的反问,我居然一时接不上话,这个对话进行到这里,很明显是她占据了上风,此时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窖钻进去。

“从头到尾,只是你们单方认定,我的父亲死了。可是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他经常这样,就连这次,我也是觉得他不过是像之前一样出去走走而已,或许过几天,他自己就回来了。”

此时的我注意到,她的身体由最初的90度开始慢慢前倾,凭借多年判案经验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好兆头。

“好,那我们聊点别的,”这时,我示意我的手下小王给我们每人续了一杯水,于是继续说,“你的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踪的?”

“说实话我没有注意,”她回答的很果断,“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都忘记了。如果不是你们过来告诉我,说我父亲已经消失了两个星期,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毕竟,他以前也经常这样。”

“这不太可能吧?”我听完不禁诧异,“你们一家都住在一起,你的母亲长期卧病在床,你还有一个正在上学是弟弟,所以你平时在家既要照顾母亲,又要照顾弟弟,并不可能离开家。”

“看来陈警官对我们家已经了解了不少,”她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不过……”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猜这些消息都是从隔壁邻居刘婶,还有出早摊卖包子的李大爷那里打听到的吧?哦,对,还有我父亲的大哥,他应该也跟你们说了不少。”

听她说完,我不由得心头一紧,在佩服这小丫头的定力和智商的同时,心里也暗自揪了一把冷汗,“这小姑娘,果然不好对付。”

“陈警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非要这么执着的盘问我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可能你们确实掌握到了很多关于我们家的情况,不过还有很多是你们不知道的,比如,你不会知道我们的家庭关系。我的爸爸妈妈感情并不好,不,准确说,是他跟我们几乎毫无交集。自从我妈生病以来,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我每天早上做好饭,一定会盛出一碗放在我爸的卧室门口,轻敲三下门,示意饭已经做好了。然后我要先去送小弟上学,然后着我再去大学上课,双休日的时候,我还要赶去别人家里做家教,回家之后要赶紧做饭,收拾家务……所以,可想而知,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观察他是不是还在屋子里,什么时间出去的,然后又去了哪里?甚至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那一天,对,就是你们来找我的那一天,我才忽然间想起来,每次刷他的碗,他碗里的剩饭菜好像一点都没动过。而至于他去了哪里,他从来都不会跟我们交代。所以你看,我很抱歉不能帮上你们什么。”

“这样的家庭真的是……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家庭有些古怪吗?”

“这,怎么说呢,”她再一次停顿了几秒,脸上依旧是淡定的神情,然后幽幽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每个家庭都像在电视剧里一样,也许你是一个好丈夫,好男人,你会善待每一个哪怕和你毫无关系的人,可不见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你一样。”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了眼审讯室的窗外,此时的天色已经开始逐渐暗下来,外面的冷风透过窗边的破洞钻了进来,让人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过了半晌,她才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这个世界,终究是圣洁与肮脏并存的。”

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略微的颤抖,如果不是仔细听,根本注意不到。

我假装轻松地笑了笑,说,“谢谢你的夸奖,听你这么说,你的父亲是有什么怪癖吗?或者还有哪些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怪癖?其实,如果是一个奇怪的人,那他做的任何事在常人看来都会令人感觉怪异。比如,他的暴戾,自私,狂躁,如果他心情不好,杀人都是有可能的,不要说别人了,就连对我,他都毫不留情。我们家的每一个人都怕他,他简直就是我们家恐怖气氛的来源。至于他的本性么……呵……”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个男人对家人都这样,还谈什么人性?”

“你的父亲有过暴力倾向吗?我指的是在家里。”我感觉到她在慢慢地放松警惕,她的情绪开始不经意地外露。

“陈警官,你是想让我去做个验伤报告吗?”她瞬间恢复了理智,缓缓地说,“然后以此来推测,我是因为报复,所以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的话很犀利。

“我没有怀疑你,”我只得转移话题,“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其他的嗜好,比如吸毒之类的?”

“吸毒倒没有发现,不过,他身上的标签可不少,无业游民,网虫,酒鬼之类的,反正什么不好,他就喜欢什么……这些,你们应该都了解到了吧。”

“听你的描述,你应该不怎么喜欢你的父亲吧?”

“如果换作你,你会希望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吗?”她反问我。

听完她的供述,我没有马上回答,其实自从接到报案到现在,我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个疑问――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其实我很好奇,你的父亲有让你欣赏的地方吗?应该没有人会糟糕到一无是处吧?”

“难道我有必要通过诋毁他来换得你的同情吗?”

“你的妈妈是因为什么受得伤?”询问到这里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我不得不再换一个思路进行。

“这个你们肯定已经问过我妈了,车祸。”她回答的依旧很淡定。

“大概几年前发生的?有医院的检查报告吗?”我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已经没有了,”她的手臂分别向两边一摆,以示无奈,“是我爸撕的,有一次他情绪不稳定,然后随便拿起来一个东西就撕了,后来发现撕的是检查报告,撕的粉碎。”

她在说“粉碎”的时候,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

“你们没有人拦住他吗?”

听完我的问话,她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马上回答我。她把手伸向桌边的杯子,“他实在太凶猛了,”她缓慢地咽下了一口水,然后说道,“我们没有人能够拦下他,我,我那瘫痪在床的妈妈,还有年幼的弟弟,哪一个会是他的对手呢?”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又有一种悲凉。

我注意到,她用了“凶猛”这个词,这个一般用在猛兽身上的词,我第一次听见一个女儿把它用在自己父亲身上,而且,当她说出这个词时眼里发出的光,也不由得让我不寒而栗。

“既然你们这么害怕,那为什么还不搬走?”

“大概是没有合适的去处,”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有的话,我想我们早就已经搬走了吧。”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视线再一次投向了窗外。

送徐秋曼走出审讯室,队里的小王急匆匆地向我走过来。

“那么,徐小姐,我就不远送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再见了,陈警官,谢谢您对我父亲的事情这么上心,不过,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毕竟,这个社会每天都有很多的人等着您去拯救,他并不值得你们这么去做。”

说完这句话,她露出了那特有的标志性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明媚动人。

“再见。”

(二)

“我们有了新发现,陈警官。”

此时,我才注意到,小王手里抱着一摞材料,他把材料递给我,说,“老大,你还记得那个网络悬疑小说写手——火禾吗?”

火禾,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这个网络盛行的时代,尤其是做我们警察这一行的,尤其钟爱于网络悬疑小说,前段时间就听说了这个网络女写手,印象最深的是她的处女作《女杀手的最后一案》,我们还曾私下里讨论过这部小说,不得不承认,火禾的小说心思缜密,逻辑性极强,还很好的运用了医学常识,连我们刑侦一处的法医都不由地心生佩服。

“徐秋曼就是那个网上很火的悬疑小说女作家——火禾!”

什么?徐秋曼居然就是那个网络作家“火禾”?怪不得... ...怪不得一直都觉得她的身上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淡定——火禾... ...禾字旁和火字旁加起来不就是徐秋曼名字里面的秋吗?我瞬间恍然大悟,这个女孩儿实在令人震惊,而且,我愈发地感觉,这个女孩儿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老实说,我也是火禾的忠实粉丝,她写的《高速血案》、《摄氏零度的尸体》、《镜面物语》... ...等好几部小说都堪称经典。而且,在她所讲的故事中,每一个凶手背后都有一段悲惨的故事,每一个血腥的场面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不得以,每次读完都会让人潸然泪下。最重要的是,每段故事的结尾,所有的罪犯都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这一点倒很符合阿婆的经典作品《东方快车谋杀案》里面的观点:在道德和法律之间横亘着的,就是那份永不暗淡的人性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一颤:难道真的是她杀了她父亲?

事实上,抛开警察这样特殊的身份,我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结果。因为根据之前的了解,徐秋曼是一个很有责任心,而且心地善良的小姑娘,自从她 的母亲生病以来,这个家一直都是她用那娇小的身躯辛苦地维持,每天除去做饭洗衣这些琐碎的家务,她还要完成自己的学业,每天傍晚都要背着妈妈去几公里外的一家中医诊所去针灸按摩,晚上回家还要给弟弟辅导功课。不光这样,根据邻居们的反映,她的父亲经常出去酗酒,然后半夜才回来,紧接着就会从她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有时还会传来女人的惨叫声,估计因为这样,她才把她的弟弟送到了学校住宿。

想到这里,我不禁摇了摇头,小王站在我旁边,见我这样,问道:“老大,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你觉得徐秋曼这人怎么样?”

“恩... ...,”小王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第一次见她,给人直觉心思很重,有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和沉稳,不过,在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后,又觉得很可怜... ...唉,也难怪,处在这样的家境里面,不懂事怎么能行呢?”

“看得出来你很可怜她?”

小王见我半天没有说话,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你认为徐秋曼会把她自己杀人的过程写进小说里面吗?”

“这个,”小王想了一下,继而笑道,“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不过,看着她的性格那么沉稳,也不像是那么张扬的人吧?”

说实话,对于我刚才问的这个问题,在我的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过,根据我接触过的杀人凶手,一般能作出杀人这种举动的人,除非心理变态,一般都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心理素质与逻辑思维——

“去网上下载火禾所有的小说,速度要快!尤其是最新的一本!”

(三)

就在这时,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根据电力公司数据显示,徐秋曼他们家这个月的电费出奇的高,小王把从电力公司调来的数据单放到我手里,笑着说,“老大,没准儿我们快结案了。”

既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开始对整起案情起了兴致。首先不排除徐秋曼的杀人动机,但是作案时间呢?还有,单凭她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的天衣无缝吗?当然,我并不否认她的智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开始想要好好地跟这个作案人周旋一番。

小王很快把火禾所有的小说下载后传给我,当我看到最新一期时,发现新书的名字叫做——《消失的尸体》,不过上面还只有第一章节试读的内容,新书发布会显示时间为9月10日。

9月10日?

我看了一下桌边的日历,9月10日,不就是今天吗?我赶忙看了一眼发布会的地点——粤海诚酒店一层!时间就在半小时以后!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资料,赶紧开车到了发布会的地点——14点57分!我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谁知,刚刚走进酒店大厅的门口,酒店侍卫告诉我不能进去,我告诉他,我是来参加火禾小姐的新书发布会,然后偷偷地跟他示意了一下我的执法证件,他的眼神瞬间流露出警惕和畏惧,不过,他也只能乖乖地放我进去。

走进门后,发布会显然已经开始了。大厅最前面的立体墙面上赫然贴着火禾新书的巨幅海报,映着此时大厅昏暗的灯光,血腥的封面不禁让人毛骨悚然。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更喜欢她以前小说那般,注重故事的逻辑性和理论性,而不是像其他恐怖小说一般,夸张的描写惊悚场面。

现场的人很多,看得出来,她的粉丝不少,我观察着,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青年男女,只有寥寥无几的中老年人在台柱前谈论着,不时的斟口小酒,毕竟,这种重口味到玩儿心跳的东西也不适合那些年长者。

“你是第一次来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来了一位穿着蓝色丝绒西装的男人,他从旁边服务生手里拿过一杯红酒,笑着递给我。

“对,我第一次来。”

“恩,我可是火禾小姐忠实的粉丝,当然,忘了自我介绍,我也是这次发布会的负责人吗,我姓方。”说完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接过名片,见上面写着——东方传媒集团董事长,方文安。于是,我笑着回应,“方总,你好,这次的发布会很迎合这次的主题,只是,刚开始进来还有些不适应。”

“这其实是火禾小姐的主意,我不过是悉听尊便罢了。这次的发布会开始并没有定好,我们是先在线上召集人数,后来感觉人凑够了,才在一个星期之前定下来。不过你来晚了,在你进来之前有那么两个精彩的节目,可惜了。”说完,他表示遗憾地耸了下肩膀。

此时,我刚要说话,就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我扭头望去,看到徐秋香已经站在人群中央,只见她穿着一身丝绸面料的长裙,温和地和主持人寒暄客套,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她身后的大荧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她身穿一件白色围裙,抱着一只受伤小狗的图片,身后的大门上方写着“黎曼动物收养院”。

许是注意到了我眼中的诧异,身边的方总在我耳边说:“火禾小姐特别有爱心,她用自己辛苦挣来的稿费,建立了这个动物收养院,算下来,也已经经营了两年了。主要是收容流浪猫流浪狗,治疗它们的疾病,并帮他们找到新的主人... ...,对了,火禾小姐最喜爱的是这两只大型犬,”说着,方总从手机上翻出几张狗的照片给我看,“她经常带食物亲自去喂它们。”

我看着方总手机里的那几张图片,不由地有些害怕,那几只大型犬眼光很凶狠,给人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像之前照片中的小猫小狗般乖巧可怜。

突然间,我盯着那几张照片,不由地心里一阵悸动,想起了徐秋曼小说里曾经提到的一句话:没有比动物的肠胃更好地消化系统了。

新书发布会进行的很成功,很快,两个时辰过去了,发布会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我看着徐秋曼在人群中觥筹交错,很快,她也注意到了我。于是,她对着身边几个男人欠了欠身,然后向我这边走过来。

“陈警官,我猜,你今天来的原因,是因为火禾,而不是徐秋曼,对不对?不要否认我。”

她此时的语气和神情完全不同于之前我见到的清秀单纯的徐秋曼,好像此时站在我对面的已经脱胎换骨,或者说,火禾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我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然后跟她寒暄了一些其他的内容,比如,了解到她很喜欢木制品,也喜欢自己制一些东西。徐秋曼大学主修的专业是医学,所以也难怪能构思出如此精彩的案例,而且,人体解刨是她的特长。她是一名特别优秀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家庭,相信她的人生会更加出彩。

深冬的傍晚,天色变黑的速度可以用秒来形容,我驱车赶到了一座幽深的别墅门前,下了车,掏出钥匙,还没等我打开门,陈妈就迎了过来,“陈队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的父亲已经不行了,你快送他去医院吧。”

我跟着陈妈走进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昏暗的卧室,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脸色蜡黄,身材瘦削的男人,如果不是当年那场大火,眼前的这个男人拥有着和我一样俊朗的外表,只可惜... ...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所以只得雇了陈妈来看护他。我给了陈妈一个厚厚的信封,表示了我对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谢意,然后把父亲放在后车座上,就驱车离开。

今晚的月色尤其的朦胧,梦幻,而又迷离。我开车载着沉睡的父亲来到一扇破旧的木质门前。

“咣咣咣”

几声敲门声过后,很快,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随后,眼前的大门“吱”的一声开了,徐秋曼露出了半边脸,我压低声音——

“是我,刑侦队的陈飞。”

徐秋曼这才缓慢打开了门,略带狐疑的看着我,但也只有几秒钟,就露出了她标志性的笑容。

“陈警官这么晚来光顾,是得到我爸的消息了吗?”

“你父亲的消息,难道不是只有你最清楚吗?”

“哎哟,陈警官可别说笑了,看来,您还是不信任我。”

“或许吧,不过,我可以去你家里看看吗?”

“如果是别人,我肯定说不,不过,谁让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名警察呢?”

说完,她给我让了一步,让我进去。

我跟着她走进了里屋,里面的光线很暗,看得出是一间书房,里面的书架是暗红的漆面,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会觉得毛骨悚然,书架上摆满了悬疑小说,白色的桌面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木制的造型。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些手工木质品。”

“恩,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上面还有一些特殊的香气呢。”

我拿起一个造型放在鼻尖闻了一下,却意外的闻到了些许福尔马林的气味,虽然里面掺杂了很多檀香的气息,不过,这些事隐瞒不过有着多年断案经验的刑警队长的。

此时,我下意识地看了下她的手掌心,没错,有一层很浅的薄茧。

“既然你这么喜欢做手工,那么家里一定会有老虎钳吧?”

“恩没错,不过 就是不知道你用不用的惯。”我注意到,她的笑里有一丝邪魅和狡黠。

“最近你家里的电费很高,是因为做这些工艺品吗?”

“陈队长是在怀疑我吗?我想,每一个做木制品的家里电费应该都不会很低吧?”然后她拉了一把凳子示意我坐下,“我平时爱做些甜点什么的,什么微波炉,烤箱之类的都很费电。包括最近我的弟弟开始在学校住宿,我就利用最近这些时间给他做了他平日爱吃的糕点,忘了补充一点,为了让他跟同学搞好关系,所以特意多做出来了一些,我平时不爱留意电费单,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使得电费比平时高一点吧?”

“你的弟弟回来后会伤心吗?”

“哦?为什么伤心?”

“因为他爸爸死了,这样的原因还不够吗?”

“恩... ...或许吧”

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扫视了一遍这间屋子的四周。

“请问,我可以去一下你的卫生间吗?”

“恩,当然可以,或者说,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不要紧张,”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工具箱,蹲在卫生间的地面上,“我今天去了你的新书发布会,不得不承认,新书发布会很成功,你的粉丝很多嘛!”

“恩,还好,不过是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并不是追名逐利的人。”

“对了,你的新书是叫《消失的尸体》,对吗?”

“恩,没错,希望陈警官看完不要失望。”

“嗯哼,那还等什么呢?现在就来一饱眼福吧!”说完,我拿起了墙边的一瓶试剂,“超市里有一种清洁剂,清洗完后看不出血液反应。”

“没想到陈警官知道的还挺多,一般女孩子特殊时期都会用到这个清洗衣服,化学反应去除多米诺效应比较可行。”

“不过,当它跟瓷砖遇到一起,就不会有任何作用了吧。”

低声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我注意到地面上已经有一摊血迹浮现出来。

“对啊,这些对破坏血液分子很有用。”

此时的我扭头发现,她已经拎着一把巨型的斧头站在我的身后,和她娇小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杀人灭口吗?恐怕你这样会留下更多的证据。”

“我只是想说明,我连这个都有准备,陈警官,你还需要吗?”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优秀的作家,也是一个很棒的杀手,”一边说着,我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你杀死了你爸爸,在洗手间里分尸,用你的木工钳把他的骨头钳碎成粉末,再把他的身体、切成一块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破坏里面的细胞分子,从而让别人不出是动物的肉,还是,人肉……”

“然后我有自己的大本营,我有我亲密的流浪犬朋友。”她苦笑着说,“这些你都知道了。”

“煮熟了美味的人肉来喂食狗,没有比动物的消化系统更完美的垃圾桶。”我看着她微笑。

“所以,我的电费那么昂贵,所以,你们找不到已经消失了的尸体。”她微笑着接了下去。

“徐曼秋,”我看着她,“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很清楚。”她看着我,第一次那么凄楚地看着我,“他折磨我,我已经受不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死的人就是我!”

“我理解你,曼秋。”我说。

“你理解我?”她苦涩地低下头去,“你怎么理解我?我要我自己活着,我要我弟弟活着!所以,那个人必须死!必须死在我的手上!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如果我不理解,”我扶住她的肩膀,“我就不会在晚上一个人来这里求证。我只想知道真相。但我不会伤害你。”

“你不抓我?”她惊异地抬起头,“你、你为什么?”

我笑了,笑得很勉强。我说,“这说来话长。小时候我和你有一样的经历。我妈妈很早就走了。我有一个姐姐。多么相像。但我的姐姐不像你。她做了我爸爸的奴隶,和他一起来折磨我。他们不让我上学,只让我出去打工挣钱,他们甚至逼我,逼我去偷去抢……我很痛苦,我知道,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就必须死。”

徐曼秋捂住了嘴。

“后来死神来了。”我说,“是一场火灾。真是可怕啊。大火吞噬了他们,我无能为力。他们很痛苦,但是我不痛苦。我知道,我可以重生了。”

“那真是太好了。”她的眼睛闪烁,泪水要流下来了。

“你说,谁能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做了纵火犯,烧死了他的可怕家人?”我看着她,她点了头。

“就好像,谁能仇恨,一个二十岁的漂亮女孩做了杀人犯,杀死了她的恶魔爸爸?”我继续说。

她点着头,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我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外,走到我的汽车旁,我打开后备箱,已死去的父亲的脸露了出来。

“早在三十年前,他就该死了,他命大,没死。我又养他这些年。我知道也许有一天他能帮上我一些什么,今天就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刻。”我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徐曼秋。

“别这样帮我。”她倚在我的肩膀哭泣出声,“你这样帮我让我难过。如果你是我爸爸那该多好。如果你是我爸爸……”

“我带来了生石灰。”我低声在他耳边,“加上水,腐蚀他的脸。懂吗?虽然烧伤了,可还是腐蚀一下保险。两天后,我们会找到这具尸体,我会叫你来认尸,你找寻一个特点来辨认,确认他是你消失的父亲,法医的报告和DNA检测我来帮忙,他的死因与你无关。记住,与你无关。”

“我好怕……”她搂住我的胳膊,“我真的不是铁石心肠,我真的有害怕过。我真的有下不去手……那是我的爸爸。”

“现在这是你的爸爸,”我指着面前这具尸体,“来跟你爸爸告别吧。”

她回过脸来,哭着说,“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风把她的哭声打散。我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脊背,耳边又回想起二十年前放过我的那个老警察所说过的话。

当时他叹了口气,然后沉重地说,也许每过二十年,都会有一个该死的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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