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一只兔子的。
他生来和其他兔子一样胆小,害怕从洞里探出头因为老兔子们曾经告诉他说这样很容易被草原上巡视的鹰抓走。他小的时候读过不少的童话故事,并且一度想要成为旅行家,一身孑然只带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走遍天下,看不同的风景。
可实际上他几乎从来没有走出过洞口方圆十米的活动范围之内,只有需要囤积粮食和草料的时候才会稍微跑得远一点儿,把自己吃得饱饱的再很快溜回来。
后来他结婚了,生下很多小兔子。
在他老去的某一天,他抱着自己的孙女,膝盖上搭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火炉边,缓慢地讲起一只兔子勇士独自闯天涯的童话。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梦想过做一个旅行家。”他讲完最后一个字,说。
“那为什么没有成功呢?”小兔子看着他。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可能因为兔子这个种族就不适合做旅行家吧。”
你看,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和兔子那圆圆的、毛茸茸的尾巴一样的短。
5
第四个故事的主角——噢,还是一只兔子。
他和上面那个故事里的兔子可不一样,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这在他还是一只小兔子的时候就被大人们看出来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大人们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比如,谁说石头上出现小水珠就一定会下雨?谁说月亮边缘出现月晕就一定会刮大风?还有,谁说兔子的一生里最大的幸福就是饿的时候有草可以吃?
“要保持你的怀疑态度,亲爱的小兔子,这很好。”他的老师之一——猫头鹰先生曾经这么和他说,“不要把他人的观点当成你自己的观点。”
他对此感触很深,也确实一直这么做了。
可是时间长了,他渐渐地发现,自己开始对任何观点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战战兢兢不敢完全相信,这反而使他开始痛苦。他也渐渐发现,很多兔子都是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观点,才选择去完全相信某个说法。
他其实也是那些没有属于自己的强烈观点的兔子之一,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那些大家都相信的观点。
这使他变成了一只犹疑不定的兔子,并且,在不断的纠结中过了一生。
6
最后一个故事,是一只猴子。
他生活在动物园的笼子里,并且,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出去。
当然很多猴子都嘲笑他这样的念头,也有很多猴子表示不理解,还有很多猴子沉默着想看看他的结局如何。
“安心被饲养员喂养一生也不是很好吗?”有些猴子这样对他说,“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凶险,你很可能根本就找不到森林——就算找到了,早已经习惯了多年被豢养的你也无法在其中生存下去。”
“我不想考虑逃出去之后的事情。”他总是这么回答他们,“我只考虑逃亡本身。”
他的所崇拜的——你们都知道,那只历史上鼎鼎有名曾经将三界翻搅得不得安宁的猴子。当他刚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时候,他如此急切地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就能够保护他的兄弟姐妹再也不受野兽和妖魔欺凌。为此他漂洋过海去学艺,时间很长,用了整整七年。后来成为师父最为强大的弟子,逐渐引起天庭注意,被招安到天庭养马。然而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了天庭所谓的规矩后,那些人再也容不下他。
他们嫉妒为何一只小小的猴子就能被顶头上司再三忍让,他们嫉妒为何一只小小的猴子不用努力就能有带编制的工作岗位而自己千辛万苦考上公务员,还要费尽心机提防被人陷害丢了乌纱帽。而猴子也渐渐明白,这些人根本就不了解他。他们只当他是只愚顽的小猴子,给他最小最下贱的工作,从来不把他当人看。所以他造反了。
他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做王的,他确实也成功了,虽然后来被压在了一座山下,但是世界上的人们五百年后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开什么玩笑,”猴子们对他说,“那只猴子仅仅是个虚构的形象,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从来都不愿意去相信他和他编织出来的那些,看起来荒诞不经的梦想。或者不能说是梦想——因为所有的猴子都在追逐梦想,而他,可以说,他在追逐死亡。
在某个夜晚他终于成功了,他用自己藏了很久的石头砸开铁索逃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猴子见过他。
那些猴子渐渐地开始觉得,他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成功了的。
“他多么了不起,”很多年过去之后,那些猴子都这样说,“为了完成逃亡,他甘愿用一生的时间去死。”
7
叛逆,自恋,顺从,怀疑,征服。
你可以认为我讲了这么多故事,实际只告诉你了五个词。
你也可以认为,这些故事都是我真实遇到过的或者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再见了,我仍然要继续我的流浪。如果你看到一个背着大麻袋捡树叶的怪老头儿,请把你的故事写在树叶上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