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最后的春天(2)

(二)

且说西林春到了苏州,被视为顾家小姐。她干脆给自己改了名:顾太清。

那顾家虽是王室护卫,但久居苏州,这座文化名城的风雅与灵秀也给顾家以熏染,书房摆满典籍文,室内自有琴棋,案上颇多古玩珍器,壁上挂满文人字画。那顾太清远离父母,虽也孤单惆怅,但诗文解忧,琴棋消愁,不觉岁月匆匆过去了几年。

有一日,顾太清带着侍女,沿着一条小巷,寻访江南骚客的墨迹。出了巷子,竟然发现眼前有一座碧湖,岸上垂柳扶风,绿丝袅娜,湖心荷叶连天,花红如火。傍着湖畔,有一座小亭,三四个年轻书生正在高谈阔论。

一个道:“定庵兄,你道袁子才诗文如何?”

被称作“定庵兄”的年轻人朗声道:“袁子才诗文清新隽永,飘逸玲珑。但多写身边琐事,风花雪月,不免浅薄甚至浮滑。不过,他的第一大功劳,当是培养那么多女弟子,可谓:声价自经椽笔定,扫眉笔上也生花!”

另一个道:“说起女骚客,在下前几日读到前朝叶氏三姊妹的诗稿,不知定庵兄又做何评?”

龚定庵笑道:“叶小鸾姊妹三人都是才女,既美且慧。不过,要论她们的诗文,远没有她们的故事感人。据说叶小鸾临嫁前夕,突然香消玉殒,遗体遍身轻软,传说是‘仙去’了。”

顾太清来到杭州多日,对江南的女才子大名士耳熟能详,知道他们谈及的这些人个个名满天下,那个“定庵兄”何许人也?怎么如此眼中无物?她十分好奇,不觉走进亭子,抬眼望去,见那正趾高气扬议论生发的青年身形瘦削、不修边幅,宽阔的额头,突出的颧骨,虽说不上英俊潇洒,但面相清奇,放荡不羁,有一种傲视天下的豪情。

“那苏州才女归佩珊呢?”

听到归佩珊的名字,顾太清立即屏气敛声。她又听那定庵兄说道:“归佩珊的诗名,东南闺阁中数第一,有“女青莲”之号,在下曾套用杜甫赠李白的诗,“白也诗无敌”的故事,称她‘红妆白也’”。

顾太清听他如此夸赞归佩珊,对他更有好感,不觉现身亭上,笑问道:“请问才子,对定庵兄的诗文又做何评?”

众人一惊,忙回身观望,见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年轻女子,更是瞠目结舌。那定庵兄反应奇快,立即答道:“那龚自珍才比三江水,文胜千人阵。真是天纵之才啊!”

众人立即大笑不止,顾太清也觉这世上没有人如此评价自己,也掩口笑个不停。

龚自珍也笑道:“敢问才女名讳?”

顾太清道:“小女不才,何敢才子面前献丑?”

说吧,盈盈轻施一礼,带着使女款款而去。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开朗活泼无拘无束的女子?仿佛那人从画中走来,转眼又消失在梦中一样。龚自珍愣了片刻,说声“我去追她回来”,一溜烟地朝着那女子的方向跑去。

且说顾太清带着使女离开亭台,迤逦走向一座古寺。她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知道是谁来了,但却依然莲步轻摇。倒是使女颇为紧张:“小姐,那定庵兄追过来了!”

太清微微一笑:“本小姐正想戏他一戏!”

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太清转身进了寺院,急步走进殿中。那大殿中间,立着一座笑佛,佛像下面,放着一只蒲团。太清轻轻地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默默祷告起来。

龚自珍赶了过来,并不敢打扰太清,却紧挨着她跪在地上。太清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又有一种热腾腾的感觉,知道这位定庵兄追她追得好苦。不由得暗笑道:“有你好看!”

她故意低声念叨道:“佛啊,你保佑小女子吧!小女子虽无天纵之才,更不是巾帼李白,故而小女子胸无大志,你就保佑小女子找个如意郎君吧!不必有才,胜过阿斗即可,但一定容貌英俊,要胜潘安十倍!”

龚自珍知她嘲笑自己貌不英俊,但更听出她是戏言。虽一时无语应对,但心高气傲惯了,怎肯受此讥诮?他斗开衣袖,遮挡着身后使女的视线,另只手一把攥着太清的玉腕,低声道:“佛边人似月,皓腕凝雪双。握紧莫放手,放手须断肠。”

那太清并不发作,咯咯笑起来:“佛边人似铁,两颊如山岳。浪子快放手,不放肠断绝。”

龚自珍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太清见有人来,挣开他的手,低声道:“君不闻杜甫诗云:‘自是秦楼压郑谷,时闻杂佩声珊珊’乎?”

说罢,拉起使女,匆匆离去。

龚自珍仔细品味着他的话,推测着她的身份。龚自珍何等才学?他立即从这十四字中掐头去尾,找到了一个名字:归佩珊,难道她会是归佩珊的女弟子?想到这里,龚自珍决定抽空去拜见归佩珊。

且说太清回到顾家,一直回味着这一天的经历,那个定庵兄的影子,仿佛挥之不去。那龚定庵到底是何许人?从他评论归佩珊的话语中,可知她跟归佩珊不是一般交往。她决定,明早就去见归夫人。

第二日,她便去了归家。归家跟那顾家仅隔一条巷子。名满江南的才女归佩珊,她本是袁子才随园女弟子,才情非凡,诗名远扬,二十年来,一直为江浙世家延聘为深闺塾师,所以邻里都称之为“女先生”。女先生与江南名士多有唱和之作,传为佳话。顾太清执弟子礼与她交往,诗文上多获指点,文翰修养大有长进。

归夫人的侍女引她来到客厅,夫人含笑道:“太清,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正想让你见一见我们名震江南的大才子呢!”

太清一眼就看到归夫人身旁,正坐着昨日的那个“定庵兄”!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太清掩饰着自己的窘迫,款款道了个万福:“见过定庵兄!”

夫人大笑:“你们认识?”

顾太清掩口一笑。

归夫人道:“苏淞太兵备道的这位公子,不仅才高八斗,而且一掷千金,又常有些风流旖旎的佳话,在偌大的苏州,理应人尽皆知啊!”

龚自珍对太清随口吟道:“游山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归夫人道:“不好,不好,有点文不对题。定庵送我的这本诗集,有更多风流佳话。既然太清你们认识,就不必见外,定庵就给我们讲讲其中的故事吧?”

有梦中佳人在场,又有这样旖旎的话题,更撩得龚自珍谈兴勃发。在他口若悬河的议论中,不觉时已近午。

顾太清趁他品茶的间隙,要作别返回,归夫人欲挽留二人用餐,龚自珍见太清执意要回,也说不便打扰,归夫人只好送他们走。

在归夫人目送下,二人分手作别。但令顾太清惊讶万分的是,怎么就在归夫人的眼皮底下,就在自己不知不觉当中,手中怎么多了张纸条。回到顾家,它展开纸条,见上面写道:月移影动,风吹荷扬,才子佳人,小亭共赏!

太清偷笑道:“才见过两面,他竟然要跟我在小亭约会!哼,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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