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发誓我从没学过飞翔，也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飞翔，如一只鸟儿般自由驰骋。
可是，这天醒来，我发现自己不仅可以自由飞越于矮墙、高楼之间，甚至可以无限的接近水面。水里的鱼自由灵活的摆动着尾巴，我没有想吃掉它们的欲望。游在最前面的是一只红色而耀眼的鲤鱼，我静静的看着它。它正欢快的向岸边的人类游去，它的身后又冲上来几条黑色而丑陋的家伙，像正在比赛的运动健将。
我感觉自己身体飘荡而虚空，如一片刚从灰鸽子身上抖落的羽毛。
原来，我死了。
我死于上周三凌晨12：05分。我叫九九，我是一只猫。我有一身黑色光滑而柔软的毛，最让我骄傲的是我的那对蓝色的眼睛，它会变色。
我怎么会进入这样的状态？
我记得，那个逼仄的灰暗墙角，有膈人的碎石瓦砾。我找了一处依旧肮脏但还算平整的地方做为我的家。然后，我吃了一块面包，那面包是我几个月以来吃的最为美味的东西，我的胃一直叫嚣着，我舍不得一次性吃掉，但是最后我还是把它连渣都不剩的吃掉了。如果我不吃掉，附近那些流浪的家伙肯定会来抢我的宝贝。
只是，没过多久，我胃里可始翻腾，剧烈的疼痛一阵一阵让我无法忍受，整个身体像着了火一样。我猜，那温度是否能烤熟一只鸡蛋。我嘴里发出哀嚎，我的爪子横出几道血迹，地上全是印子。嘴里不断吐出白色的脏东西，并且越来越发不出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灼热渗透着周身的每一个细胞。
我看见对面楼上亮起的灯光，有一扇窗户透着温暖的黄色，那束光正好打在我脸上。只是此时，我面目狰狞。
我想起了卡卡。那只黑斑点，长相难看的狗，它曾经在房间里跳跃的身影。想起那件粗线毛衣的温暖。
好像卡卡又绕在我身旁，舔我的脸，舔我身上的毛。。。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失去了知觉。
现在，我竟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穿越过坚硬的墙壁，真是自由的无法想象。那些在公园散步的人类，那些笑脸，太陌生，他们口袋里有好吃的食物，发黄而干枯的草地上有几只狗在撒欢。
我想我该看看卡卡，只是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曾经想象着我死后应该有一块汉白玉做成的骨灰盒，然后有一块墓地，墓碑上写：骄傲的公主九九。还必须放上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把它们整齐划一的摆放着。当然不能忘了我最喜欢穿的绿色背带裙。
2
我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出生的，我有三个兄弟姐妹。妈妈每天会外出寻找食物，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们几个会呆在一块黄色陈旧的海绵垫子上。海绵垫子大约陈积了几百年的灰尘，只要一动，就有无数的粉尘在空气中徘徊。可是这是这里唯一称得上柔软的东西。
有时候妈妈回来的很早，有时一直到月亮挂上树梢她还没有回来。她会带不同的食物给我们吃。
我们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是那间破旧的房子以及门口杂乱的草丛。草丛里一截不长的黑色橡胶管子，我喜欢从这头钻到那头。或者就躺在管子上晒太阳，看天空的鸟飞翔。
妈妈很喜欢我，我长的漂亮、聪明、学本领又快。所以，妈妈带回来的食物，一般我的份量是最多的。
我们在那里住了很久。
有一天，下雨。妈妈没有出门，她教我们怎么捕捉老鼠，教我们怎么辨别食物。教我们怎么保护自己，尽管她已经说了很多遍。
雨停了以后，她跟哥哥出门了。
可是，他们很久都没有回来，那时天已经快黑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我和妹妹吓的躲起来。我知道那是人类的脚步。
“啪啪”，从外面扔进来两只死麻雀。麻雀在粗糙的地面上翻了一下。妹妹蹦出去，喵喵的叫着，我想她一定是饿极了。
看见门口闪过一个巨大的黑影，我呆呆的走了两步又停下，随即迅速的从另一个豁口处窜了出去，钻到一个巨大的黑色而锈迹斑斑的机器底下。直到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远。
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刚才分明听到一声细小的声音，好像是妹妹的。妈妈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正在这时，我看见一只老鼠从对面的墙角快速爬过，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那是我第一次独立捕捉食物。半夜时，我衔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到家。家里安静极了，我把战利品藏在一块破砖头后面，又刨了些土盖住。然后去附近找妹妹，找了一圈。都还是我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嘀嗒的下雨了，我望着漆黑的夜，心里失落又担心。我太饿了，决定先吃一半的食物。
第二天，阳光照进黑暗的屋子，空气有些潮湿。我从旧海绵上跳下来。突然有一种孤独感。
在屋后乱草推里玩了一上午，然后躺在墙角晒太阳。
一天， 两天，三天。依旧是我自己。
我无法等待了，决定出去找妈妈。可是，应该往哪个方向找呢。
我从墙上跳出去。看到不远处，有两只黄色的身上脏兮兮的同类，它们正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垃圾堆发出一股难忍的臭味，难道妈妈每次出去找食物也是在这样的垃圾推里翻找吗？
看着它们被污水打湿的身体还有脸上那些不明物质的僵硬痕迹，突然心里一紧，难过起来。心疼妈妈。
想哭。
3
过了两条水泥路，我从一个黑色车子底下钻出去，那里是一个圆形的小花园。花朵娇艳欲滴，空气里弥漫着清香。
不远处的木质长椅上坐着一个人类，我本能的逃跑。但是她已经发现我了。
她叫道“乖乖，别跑”
我吓坏了。从她脚底下窜过去，顺着花园向前没命的跑。她向我跑的方向走来：“别跑呀，乖乖、咪咪”
也不知哪儿来的劲，我一抬脚就跳上墙。然后才舒了口气，慢悠悠的在墙上走。
这里有各种各样每天出入的人类。就在我决定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认识了大黄，小黑还有花子。
她们跟我是同类，大黄是他们的妈妈，我应该叫她阿姨吧。
大黄对那里的角角落落都特别熟悉，他们呆在那里很久了。但是她们不像妈妈，她们敢接近人类。妈妈告诉我一定要远离人类。
大黄说警惕是对的，她曾亲眼看到我们同类被抓去关到笼子里，还有一些不明原因的死亡。
后来几次又遇到那个坐在长椅上的人类，她给我们带吃的，那些很美味的食物，大黄他们会围着她打转。还会蹭人类的裤脚，讨好的抬起头对她喵喵叫。她们白天基本会呆在门口附近的蓝色小车底下，见到她过来，就围上去。
我从没主动讨好过那个人，但有时候她会在她们不在的时候单独给我吃食物。一开始我很警惕，但是慢慢发现大约她是喜欢我的，可能因为我长的漂亮，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可是，就算她不给我食物，我自己也有能力弄到食物。
也不知在那里渡过了多少天，我已经快长成跟小黑和花子他们一样大了。中间我试图再回到那个破旧的房子找妈妈，可是我迷路了。妈妈回去了没有，妹妹回去了没有，没见到我，妈妈一定会伤心吧。
等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几乎已经长成一只成年的猫咪了，我很爱干净，周身的毛洁净、光滑。
我已经能够分辨出很多危险信号。只是从此再没见过妈妈。
那个人类给我起了名字叫九九。她的身音很好听，她一叫九九，我就知道是她。
只是那一次她不同往日，她蹲在我面前，伸出右手，我以为她给我吃的。但是她的手心空空如也。
“九九，冬天了，你会挨冻的”她摸了摸我的头，她总是那么温柔的抚摸我，让我很受用。
她把我抱起来，对着我的脸看了看说“好可怜的九九”
我喵了一声。她把我抱在怀里。
她的房间很大，我在地上不敢动，一直茫然的环顾四周，不知道接下来她要对我做什么。
房间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画，是一只颜色美丽的鸟，只是那只鸟头朝下，脚朝上的飞着，看似特别奇怪。对面是一幅长着三只眼睛的人类画像，蓝色的背景，诡异极了。
这时侯有哗哗的水声不断传入我的耳朵。她这是要干什么？
她抱起我，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水，她把我放进一个白色的浴盆里，我惊慌的直想挣脱。我一身黑色漂亮的毛被打湿了。
那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洗澡，我浑身抖动不止。她用一块灰色带着细小花纹的毛巾裹住我的身体。接着又用一个吹着热风的怪异东西吹我漂亮的毛。把我揉搓了好一阵子才罢休。
“九九，以后咱们就一起生活喽！”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一股好闻的草莓气息。
她把我放在沙发上，在阳台上摆弄一个小吊床。
从那时候开始，我再也不用四处躲藏，风餐露宿了。
她给我穿上绿色背带裙，把我放在一只竹篮里，然后开始作画。我不想呆在蓝子里，她就拿小球让我在蓝子里玩。
我过上了大黄他们无法想象的生活。
幸福来的太快。我心里生出莫名的恐惧。
4
她有一个朋友，一个高大的人类。我不喜欢他，因为他总喜欢捏我的尾巴和鼻子，然后还不停的重复说我丑。
我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丑！
有一次我故意在他裤子上抓了一把，还抓他的手。他气愤的想打我。
后来他总会没好气的对我说“等娜娜不在的时候，信不信，我把你扔大街上！”
“哼，看你能嚣张多久”
为什么要跟一只猫计较。真是的。
他们俩个出去的时候就把我锁在房间，房间有很多我喜欢的玩具。
以前只要门一打开，我就会迅速跑过去蹭娜娜的腿，有时我会亲昵的卧到她脚上或者怀里。
但是她从不让我进她的房间。
有一次一只大家伙突然卧在沙发上，占用了大半个沙发。它是一只身上长着黑斑，相当难看的狗。我“突”的一下窜到书桌后面。它发现了我，对着汪汪的乱吼。
“卡卡！卡卡”
“别叫了！”那个男人对它吼道，他亲了一下那笨狗的脸，看上去相当宠溺。
那笨狗不叫了，但是还是用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我。还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我讨厌这样的行为。
谁知，从那天开始，那只笨狗竟然就大摇大摆的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娜娜也会给它洗澡，给它吃好吃的食物。
他们带他去公园，去购物，我被扔在房间里。那种极度失宠的感觉让我恨死了那只笨狗。我开始自己玩，我把阳台花盆里的土刨的满地都出，还没命的抓沙发垫子。
有一次那个男人说：“把九九送走吧，你看它整天到处疯，家里搞的乱七八糟”
是在说我吗？
确切的说，自己那段时间是挺疯的。有一次把娜娜的一幅画抓坏了，差点挨打。
我害怕了，真的怕他们有一天把我扔在大街上。
突然就拿走我现在拥有的一切。结束我短暂的幸福。
卡卡似乎已经对我的看法有所改观，它不在嘲我乱吼，也允许我睡在他身上。有时候还喜欢的伸出舌头舔我的脸。或者绕着我转圈。
有一次我们去公园，我被一只高大的狗攻击，卡卡从远处跑过来和那只狗疯狂的撕咬。后来，那只狗败性而归。
卡卡昴着头骄傲的看着我，似乎在对我说：“瞧，我多厉害！”然后低下头蹭我的身子表示亲昵。
有时候卡卡会把它的狗粮盘子推到我面前，我觉得他都快爱上我了。连上厕所都要跟着我。
我的厕所是个专用的灰色便盆。
人家上厕所，它也要跟过来，真是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狗。
有时候娜娜出差会把我们放在那个高大男人那里。男人一直对我不待见，所以我表现的很乖，但是一到他家，我就浑身难受，没劲，还拉肚子。然后卡卡也整天郁郁寡欢的。
有一次娜娜回来看我瘦了，还一直在拉肚子，就带我去宠物医院。我在宠物医院呆了三天。回到家，卡卡对我特别热情，一直舔我的脸，舔我的毛，我走到哪里，它都黏上来。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5
很久以后，娜娜把我送到另一个陌生的家里，我等了一星期娜娜没有来，两星期，还没有来，以前就算出差，她最多一周都会来接我。从来没有过间隔这么久的。我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绝望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娜娜送我离开的前一个月，高大男人把卡卡带走了。
卡卡走的时候一直从车后窗玻璃上看我，那眼神充满不舍。眼睛里水汪汪的。看到他们的车子一点一点远去，消失成一个黑点，从没想过那是我与卡卡最后的绝别。再没见过卡卡，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他们消失了。
后来，娜娜变得烦燥，有几次娜娜主动抱我进她的卧室，抱着我睡觉，我受宠弱惊，不知该如何表现，才能讨她的欢心。
那段时间她总是半夜起来画画，画了撕，撕了又画，总是往复。
她的眼泪流在我的眼睛里。
她嘴里总是喃喃的说“周三凌晨12：05分。”
然后，我就被送到现在这个陌生的家里。
我开始无尽的想念被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想念曾经粗毛线温暖。想念卡卡。想念我的小吊床。
我仍然期待着有一天门打开，娜娜会出现在门外，那是彩虹般的惊喜。
可是，最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几个月后坐上了一个黑色的小车，车开了很久，我无法挣脱那个陌生的怀抱，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被带到一个陌生的院子。一条红绳的一端系在我脖子上，另一端系在一张残损的椅子上，我跟五只鸡，两只鸭子和一只整天叫唤的猪生活在一起。
没有吊床，没有绿色的背带裤。没有卡卡、没有娜娜，没有大黄。
一切已杳然而去。
6
生活总是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改变，能做的只是学会接受。你是特立独行还是讨好生活？
我开始变得沉默。
有一天，我被从后院移到前院的槐树上，有几个背着书包的人类走过来。
其中一个说：“看，这么肥大的一只黑猫”
“哈哈哈哈”
一个人抱起了我，我不知道它要做什么，我本能的挣扎，一双手捏住了我的脖子，接着又提起绳子把我吊了起来，我快要窒息了。终于被放下来，还没缓过劲，却又被一个人骑在身上。
“看呀，它的眼睛一个是蓝的一个是黄的”
“是吗”
“太神奇了”
我又被重新吊了起来，实在不堪忍受，我伸出爪子在那人手上和脸上爪了把。他啊的一声松开我。
这个时候，逃跑才是上策。可是我忘了，我被一根绳子系着，我能跑去哪里。
我硬硬地挨了他几脚。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那一晚来了一只野猫，它在墙头上一直叫，我没有回应。
几天后，天还没亮，主人出门前解开了我的绳子。
突然感觉自己自由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竟然不禁兴奋的叫了两声。
我爬上前院的那棵槐树，突然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顺着香味，我找到了一种食物。是鱼。那是那么久都没吃到的美味。
我偷偷的来到那家的厨房。
如果是以前，这种事我是决不会做的。
晚上我卧在后院，主人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条红绳。
恶狠狠的说道：“让你偷吃，啊？你敢去偷吃”
我还没来得及逃就被他抓住，一条腿狠狠的被他踩在脚下，那力道大的像一头牛压在我腿上，瞬间粉身碎骨。
“看你还敢偷吃”
“整天偷吃”
他又拿绳子使劲的在我嘴上抽了不知多少下才罢休。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的左后腿疼的要失去知觉。我感觉自己嘴里有新鲜血液渗出。
我以为我要死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天，感觉自己渐渐可以站起来了，只要那条腿不着地就没事，还可以走路，就是跳起来没办法那么自如。
“它已经瘸了，扔了吧，留它还有啥用”我听到主人这样说
“瘸了，瘸了”以前那么骄傲的我，那么完美的我。
我再也不能任性，我任性给谁看。
又是雨天，我想起小时候，在那个破旧房子里等妈妈归来，每次看到妈妈的身影，那种喜悦又兴奋的心情。
想起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晒太阳的日子。
“妈妈”
“妈妈，你在哪里”
7
主人还是把我扔了。一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我辨不清方向。
我又一次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原来，不管多久，依然逃不出轮回。
安稳的日子是一种奢望。
我一直走，就这样跛着脚一直走。不论东西南北，不论黑夜白天。
直到很久以后，我吃到那块带毒的面包。那块看上去美味的面包。
天空湛蓝。纯真、安静。我开始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