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识君(下)

文|青三盗

无人识君(下)_第1张图片

若要断酒法,醒眼看醉人     —《增广贤文》


沈聪


他们站在幸福里仰望星空 

我却在黑夜里蜷缩一隅 

他们在羡慕中收获掌声 

我却在惆怅中暴饮寂寞 

无处安放的青春 

在狰狞的现实里支离破碎 

瘦小卑微的理想 

飘散在无声的风里 

今天,就像冥冥中无以抗拒的宿命 

未来,就像天空中一朵飘忽不定的云彩

学生时代的沈聪多愁善感,甚至是敏感,拒绝一切心怀好意由表及里的试探,将所有情绪毫无隐晦地囚困在简单的文字里,“文艺青年”是数学系同学对他所有的理解。

“文艺青年”踉踉跄跄地毕了业,既没有继续攻读博士,也未去高大上的管理咨询公司,更没有投身以文字见长的媒体,倒偏偏去了教育培训机构做市场,不知是情怀作祟还是理想召唤。一个理工男的冒险,十有八九是网上青年导师的功劳,也可能是找不到工作。

回不去的千万种假设,停不下时光叠叠的脚步。“文艺青年”在S省跌跌撞撞跑了两年市场,无外乎四件事:见领导,聊合作,做演讲,上酒桌。一场场下来,合作并未渐长,倒与胡亚军和胥廊朴、章旺梁扭结成相互制衡的三角关系,只因他们是他公司在S省的代理商,以致于“文艺青年”变成了胡章两派的调解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年来竟一无所成,未给他的公司带来可观的收入增长,尤其在一个标榜狼性的地方是可怕的,不亚于直接宣告他的无能。眼看“文艺青年”越来越快地稀释在“沈老师”的呼声里,“书生”的名号趁虚而来。

“书生”是一个理想主义完蛋的标志,是乱石堆里的孤坟。

火车在黑夜里疾行,两条铁轨无穷尽地平行延展,向前向后全在窗帘一合一开之间。时间在一百一十八座的车厢里骤然停止,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如约而至参加这场聚会,在坐、卧、站、蹲、倚里任意选择属于自己的动作,然后将兜里大把大把的时光抛洒在过道里,发酵、升腾、湮灭,一心等待一场黎明的营救。

凌晨四点,出了东南口到站前广场,J城天色泛红,怪异的像北京的紫禁夕晖。人流如织,时钟失调,已分不出白天黑夜,忙碌是这个城市不眠的标识符。右转拐入胡同,穿行五十米,推门而入,递上身份证:跟上一次一样。轻车熟路办完所有手续匆匆上楼,连灯也懒得开,重重地摔在床上,用一场长睡不醒犒劳自己。

临近中午,叫醒沈聪的是肚子,从T城到J城,为了赶路已16个小时滴水未进。

“章总,下午三点在哪见您”,章旺梁比肚子重要一万倍,一年多的游击战总算有个了结。

见章旺梁比见神仙还难,自从三哥胡亚军及其小舅子胥廊朴做S省的代理商以来,章开始了躲猫猫的游戏,不是出差就是养病,不是养病就是在H省代课,总之电话里的他总是在忙,总是不凑巧,到最后,连电话也不在服务区。所有人都在挂念他:院长、主任、老师找他是为学生一个交代;徐廊朴找他是要两年前的工资;沈聪找他是要解决前面的问题,但章与所有人玩起了躲猫猫游戏。

八月的午后,燥热得通俗透顶,了无新意。轰鸣的马达碾压着行人的耳膜,黑烟混合小贩的叫卖声和地沟油滋滋的牛肉饼香肆意升腾,犹如澡堂的皂香热气,穿过鼻腔横冲乱撞。拐出胡同,穿过人山人海的站前广场,沿着北京路一路向南,右转进入小区,穿堂而过,到了J城著名的回民街。

一座城,一口锅,热的彻底且公平,只有黑烟和羊膻味是回民街的特供,属于这条街的人、桌椅、摊篷甚至小猫小狗。三点刚过,摊贩各得其所,挂上新宰杀的羊任其血水渗流,手持蒲扇煽动碳炉,唯有烈焰才配得上羊肉,外焦里嫩挂上黑炭灰沿顺食道进入肚堂,正所谓人生除了诗与远方,还有回民街的羊肉。一条街,就沈聪一个人,一身正装,不合时宜地闯入眼帘,但来者是客,落座吃饭是上帝,小贩大声招揽:小哥,里面坐。沈聪捂着鼻左闪右躲,生怕在白衬衫粘上不可视之物,凭借章旺梁在电话里的指路,二十分钟相聚“江湖羊庄”。

“章总,您越来越亲民了”,沈聪打趣道。

章旺梁摆摆手,转向秘书:你把车里的三瓶白酒拿过来,再点一箱冰镇的啤酒。

再加上一个与沈聪年龄相仿的员工,四个人要消灭眼前的白色和青绿色液体,着实让沈聪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默念:他妈的,一场鸿门宴在所难免。沈聪在S省做市场的两年,各类酒桌见识不少,倒也不害怕。遥想当年研究生的“一四八”入门酒,即每个人有三种选择,要不一瓶白酒,要不四瓶红酒,白酒啤酒不能沾就八瓶啤酒。一个滴酒未沾的学生硬是将一瓶白酒灌入身体,再把同学一一送回宿舍,最后自己不省人事。沈聪不算能喝,但不怂,这倒成了“书生”被人传颂的地方,以至于越传越神。

“沈老师,你们公司不地道”,章旺梁单刀直入。

未等沈聪开口,章旺梁连珠带炮攻将上来。

“说好的独家,怎么就把胡亚军他们放进来?这不诚心搞我吗”,章的气愤来得有点晚。

还未开筷,章旺梁就将胡亚军、沈聪的上司和公司骂了个遍,唯独对沈聪保持最后的克制。

“章总,兄弟见面,先喝酒再说事”,沈聪引开话题,“书生”需要酒精壮胆。

酒过三巡,华灯初上,四人已微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吹着牛逼,拍胸脯认兄弟。在酒精的催化下,沈聪与章旺梁展开了拉锯战,伴随一杯一杯的液体灌入嘴里,一堆又一堆的道理事实堆积在桌角,二人频频点头以示认可,拍肩膀称兄道弟,掏心窝子大抵如此。酒是好东西,打破了界限,不分年龄与阶层,化敌为友,沈章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玩笑。

酒,一杯一杯地下肚,故事从昨天讲到今天。

章旺梁提起最后一杯酒:沈老师,见到你很高兴,我们一定会好好配合你。

散场,沈聪执意一个人回酒店,穿过回民街,绕小区至北京路,呕吐不止,不出多久天旋地转,蹲地不起。

第二天中午,J城人民医院急症病房,沈聪挂着吊瓶疼痛难耐,怎么也想不起如何来得医院。医生见沈聪已有神智,叹了口气:年轻人,少喝点酒,命重要。

第三天,沈聪拨了章旺梁的电话,章简单问候了几声,草草挂了电话。

第四天,急性肠胃炎好转,沈聪出了医院,赶往下一座城市。

急匆匆地结尾,就如生命中的人急匆匆地离开,有的见面就是最后一面,生意场上的兄弟有时是点到为止,再无其他,就如沈聪与章旺梁。


2016年4月4日


《无人识君(中)》

《无人识君(上)》

题图:Kaique Roc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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