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声是从一处破败的草庐里传出来的。
若非亲眼所见,萧秋风真想不到在这座处处琼楼玉宇的仙岛上,会有一所如此破败不堪的草庐。更无法相信,这个破败简陋的草庐里,居住的居然是一个服饰华丽,气质高雅的妇人。
她显然已不再年轻,早过了芳华韶年。可是岁月风霜亦难掩她姣美的容光姿色。她皮肤保养得很好,身材绝不显壅态。就算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也要为之妒忌。
这样一个珠光宝气的高贵妇人,是不应该住在这么破烂的草庐里的,正如一个穿得破烂油腻的乞丐,不适合出现在皇宫里一样。
她绝不是一个落魄潦倒的人,可是她为何要屈身于草庐中,在深夜里吟唱这样悲凉的长歌?
草庐的蓬门是敞开的,可是萧秋风居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即便是在国色天香,如众星捧月的海棠夫人姬陪香面前,他亦无如此拘谨过。
那草庐真的很破败,里面陈设简陋,隐若可以看到有一张竹床。
一床,一桌,一椅,一个人。
床,桌,椅,都是竹子制作,人却如玉雕。
美妇人就伫立在草庐的窗口前,眺望远方长空,轻启朱唇,吐出低沉的吟唱之声。
歌声悲凉,充满忧伤,在深夜中听来如怨如诉,余恨绵绵,令人断肠。
她似乎在等一个远方的人,但是月已沉,人未归,唯有相思挂念,无止绵长。
萧秋风心里一阵怅然,不禁低吟道:“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他的声音很轻,唯恐惊扰了庐中苦人。
但是草庐中人早已察觉,她的悲歌声立时终止了。
歌声忽然变成了叹息声,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那美妇人的声音幽幽的道:“你终于来了。”
不等萧秋风回答,那美妇人又幽幽的道:“我等了二十七年了,你进来吧。”
草庐陈设很简陋,桌椅都已很陈旧,破旧了,地上还有接雨水的盆子。
但是屋内却很干净,整洁,似乎一尘不染,显得简朴而清新。
庐屋内分为两间,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仅一门之隔。
门上有布帘,本来是掀起的,但是萧秋风进去后,门帘就放下来了,将美妇人妙曼的身影遮掩得只隐隐可见。
“深夜斗室,你我男女有别,望莫见怪。”那美妇人道。
萧秋风道:“不敢。在下月夜漫步,惊扰夫人,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二十七年了。”那美妇人叹道:“他还是没来,你却来了。”
“他是谁?”萧秋风忍不住问。
“他是一个比你更俊美的人。”那美妇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道:“他丰神俊朗,如同天上的明月,是天下间最俊美,最迷人的一个男子。只要对你笑一笑,你的心都会温暖起来,就想跑进他的怀抱里。”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似乎充满柔情蜜意,竟如初恋少女般生出几分羞涩之意来:“他的一柄刀似乎可以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一套绮丽绝伦的刀法,令月光也为之失色。”
萧秋风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听出,这美丽的妇人对她口中讲述的男子是何等充满爱慕。
美妇人充满爱慕的声音在继续:“那天夜里,明月在天。在山峰之巅,古松之畔,他白衣如雪,刀舞如龙。霎时间,似乎月光也黯淡了。”
“在场所有的少女们都屏住了呼吸,她们的目光全被吸引住了,目瞪口呆,待到刀光消失,才逐渐回过神来,有的人手中刀剑竟把持不住纷纷坠地,形色中各种忘神失态,一望无遗。”
“最令人神奇的是,他刀光舞过之处,古松畔那些已枯萎蔫去的野花,竟似得到甘霖滋润般重新绽放起来。”
美妇人声音已充满神往:“谁也无法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神奇瑰丽的刀法,能令月光失色,让鲜花再开。从那一晚后,怜花刀便绝响天下。”
听到这里,萧秋风亦不禁对那讲述中那绝世剑客而仰慕和神往。
“只可惜……”美妇人的声音忽然转为悲伤,道:“他那晚迷醉了太多少女的心,有的人甚至甘愿为他死去。”
“而我,”美妇人顿了顿,幽幽的道:“我却在这里等了他足足二十七年。”
萧秋风听她娓娓讲述,由喜而悲,虽怨至深,却终无悔,不禁为之神伤。
美妇人喃喃的道:“我知道他不会来,但是我说过我会结一个草庐等他,所以我仍然会在这里等,直到死去。”
萧秋风无言。
世间至死不渝的情,是不是太痴?为何有些人甘愿付出生命?
美妇人自怨自艾一阵,忽然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却又哭出声来。
她就这样又哭又笑,然后又低吟悲歌,一时之间,笑谑,悲伤,怨恨,各种情绪交替迸发,如同疯癫。
许久,她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的道:“动手吧。”
萧秋风莫名奇妙,道:“夫人何出此言?”
美妇人幽幽的道:“你既然来了,何必装模作样?她可以喝下那杯毒酒,我也可以受你夺命一枪。”
萧秋风不觉全身一震,脱口而出:“夫人之意……”
他说这句话时,已经感觉不妙,当下顾及不上其他,一个箭步上前掀起门帘。
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
那美妇人已经倒了下去。
夜,长夜将尽,空气中却泛起一阵阵的寒意。
美妇人蜷缩着瘫软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然没有气息。
她的心口,深深的插着一支很长的玉簪,一只手还放在胸口。
显然,她是从头上拔下这支玉簪,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她愿意用一生去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最后得到的却是伤心和绝望。
萧秋风慢慢的跪了下去,脸上满是悲伤。
还有愤怒。
他跪了很久,内心无法平息,连韩少鹰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也没察觉。
天渐渐的亮了。
草庐还是草庐,草庐中人却已如昨日黄花般玉陨香消。
萧秋风一生之中,屡遇惊险奇诡之事,可是心里从无如此沉重。
他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一张面孔,然后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底慢慢的升起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恐惧过。
直到一双手放到他的肩膀上,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一双充满温暖的手。
以前在他迷惘,徬惶,感到无助的时候,放到他肩膀上的总是老何的手。
那双手充满温暖,使他坚定。
而现在,这双手是韩少鹰的。
萧秋风直起身来,居然只问了一句话:“她呢?”
“走了。”韩少鹰淡淡的道:“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海棠夫人这个人。”
不止是海棠夫人,整个长乐仙岛上的人全都不见了,仿佛一夜之间,长乐仙岛就变成了一个无人荒岛。
那些曾经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已人去楼空,雕栏画栋在晨曦映照下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凉。
姬陪香就这样消失了,她会去了哪里呢?
萧秋风来不及去伤脑筋,因为老何带来了消息。
老何带来的是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萧秋风愁眉不展的面容一下就舒开了,脸上居然泛起了笑意。
因为老何带来的人居然是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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