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再会

从一叠叠的风景片里走出来,

从古旧的中国铜锣里走出来,

从蔷薇色大幕的丝绒里走出来,

从储藏着星星、月亮、太阳和闪电的灯光箱里走出来

从油彩盒里,口红盖里,眉笔帽里走出来;

从剧场里走出来。

说:剧场,剧场!再会,再会!

从线装的元曲里走出来,

从洋装的莎氏乐府里走出来,

从残缺不全的亚格曼浓王、蛙、梅浓世家、拉娜里走出来,

从希腊的葡萄季,罗马的狂欢节里走出来,

从剧场里走出来。

说:剧场,剧场!再会,再会!

我的眼睛说:速成的泪水,再会。

我的头颅说:犀牛的假发,染鬓角的炭条,

再会。

我的脸庞说:1 2 3 4 5 号的油彩,三棱镜,再会。

我的手臂说:伪装的祈祷,假意的求爱,再会。

我的声带说:呜呜拉拉的台词,再会。

观众们,再会,再会!

我曾逗你们笑,笑得象一尊佛。

我曾逗你们哭,哭得象一尾鲛人。

我曾逗你们跳,跳得踩痛了邻座的脚。

你们乐得吹口哨,象一千管风笛的合奏。

我们狂得抛帽子,象十万只鸟雀的惊飞!

如今,我要走了,

我要向你们一个卓别灵企鹅式的姿态,

让你们笑最后一个笑。

我要向你们再报一次“法国菜单”,

让你们哭最后一个哭。

然后,把这笑,这哭

加上美丽的花边,

夹在自己心爱的书中当书签。

最后,该到你们了;哥儿们,亲爱的哥儿们!

和我一块儿做过两年玫瑰梦的哥儿们,

一块穿过太阳的金铠甲,月亮的银礼服,

一块披过的南风的大斗蓬,露水的碎流苏的哥儿们,

一块发过疯,耍过宝,打打闹闹的哥儿们,

一块为了一个一个女演员,把刀子插在酒店桌子上

的哥儿们!

最后,我该向你们说:再会,再会,

把我的小行李收拾起来吧,

带着米勒的拾穗,罗丹的思想者和巴哈的老唱片,

带着三拍子的曼陀铃,四拍子的五弦琴,

带着大甲草帽,英格兰手刀,

开罐头的匙和治牙疼的药。

象个古代的游唱者,

象个走四方的江湖佬

象个吉卜赛人搬家那样的

收拾起来吧!

再会,再会。

剧场,再会。

莎老头,马罗,再会。

易卜生,奥尼尔,再会。

优孟和唐明皇,再会。

李渔和洪升,再会。

一千声再会,

一万声再会,

恒河沙数又六次方的再会!

再会,剧场!

剧场,再会!

195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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