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陈深
01
何飞翔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嘿，田箜，你知道吗？其实不是每一句“我喜欢你”后面都要接一句“做我女朋友吧？”
彼时的我正不耐烦地做着教室值日，听到何飞翔莫名其妙的话，心中更添烦闷，便任性将扫把一扔，冲何飞翔吼“唉何飞翔你别瞎逼逼了，快把卫生搞好!”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惊觉何飞翔当年那句“我喜欢你”后，原来还藏着一句“做我女朋友吧。”
直到很多年后，我站在家里书架边，我站在楼下垃圾回收站旁，我站在分秒流逝的红绿灯前，在一个个不起眼，很琐屑的场合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何飞翔那句“我喜欢你”，是对我说的，而我，没能给他继续说出“做我女朋友吧”这样的机会。
可惜那时候我没能听懂，或者说我听懂了也假装没听懂，我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戏话，或者一句调侃，反正总归不会是何飞翔的肺腑之言。
可惜我听懂之后的这些年，何飞翔早已飞到不知什么地方，总之再也没在我这一片天空中停留。
02
2008，我第一次见何飞翔。
何飞翔是个好名字，但与我的名字凑到一起，总归让人产生些不必要的误会。“在天空中飞翔”，是同学们赐予我和何飞翔共同的绰号。
我一度对这样的称呼感到烦躁，三番两次解释自己与何飞翔其实不存在任何联系。何飞翔倒是对这样的误会感到无所畏惧，他总说明人不做暗事，嘴巴长在别人脸上，那就让人说去了吧。
反倒是我，十二岁年纪里的我，不允许自己与自己不感兴趣的男生扯上半毛钱关系，我的名字是应该与偶像刘德华紧紧连在一起的。我对何飞翔若无其事的态度感到非常愤怒，好几次故意地找他麻烦。
有时是偷偷将他桌面上的铅笔藏起来，叫他在美术课上面对老师的质问哑口无言。过分一些，我还仗着课代表的身份对他颐指气使，迫使他不得不用别人一半的时间去完成所有的作业。
次数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措太幼稚，太小气，可何飞翔从来没有反抗过，他只会在我的指指点点之下，笑意盈盈地捧起写得满满的作业本，递到我眼前，对我说，“做完了，课代表，我可以去打球了么？”
林飞翔除了作业写得溜，打球也一级棒。虽然我不肯承认，但球场上的何飞翔真的好像在飞翔，运球传球跳跃上篮，动作一气呵成。
青春里哪个女生不喜欢篮球打得溜的男孩?就像平常与我走得近的一个女孩，她每次拉我到球场，都是为了向我证明一件事“看，箜箜快看，何飞翔打篮球好帅啊！你能不能别欺负他了啊？”
我岂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更何况那时的我还没意识到何飞翔的帅气，自然对那个女生的话嗤之以鼻。
何飞翔篮球打得好，学习成绩也一级好。他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上江城一中，省重点建设中学。而我也以吊车尾的成绩，侥幸地挤了进去。
成绩出来那天我爸妈邀请了附近邻里以及自家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人过来为我庆祝。酒味缭绕的客厅里，我捧着一杯装得满满的娃哈哈与他们碰杯，在他们周围来回转圈，毕恭毕敬地接受着来自他们的那些千篇一律的称赞。
说实话我对这样的程序感到无趣，但好歹爸妈要面子，作为人前的乖乖女，我不得不配合演一场大戏。
饭吃到一半我接到一个电话，不认识的。我说“喂，谁啊。”听筒里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吓得我赶紧捂住听筒，被我妈发现有男生找我那可就完蛋了。
我满脸通红地再次拿起听筒，小心翼翼地听着，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愣是想了整整一分钟才想起来，那不就是何飞翔的声音么？
何飞翔说“田箜，恭喜啊，我们又要一起上学了。以后还做我课代表么？”我急得啪啦一下挂了电话，嘟嘟嘟的声音把我妈惹来，她拍拍我问我怎么了，我缓过神来说没事没事，诈骗电话呢，妈咱继续吃饭吧。
那是我第一次和何飞翔通话，短短的几秒钟，却让我辗转难眠了一整夜。
这样的电话明明往后的每年每月都会有，可我心里却总是最记得，那个烟雾缭绕的夜晚，那个猝不及防的电话，和何飞翔那句“你还做我课代表么？”
03
一语成谶，我果然在新班级当了课代表。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我居然与何飞翔分到同班，还坐前后桌。
我在前桌，何飞翔在后桌。我对学校的分班问题感到十分的不满意，你说一个年级第一的人怎么能跟被吊车尾的人分到同一班，还坐在她后桌?
这样的安排令我感到心慌，我也不知道慌什么，就是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估计是怕着何飞翔有朝一日报复我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
不过我高估何飞翔了。日子一长，我越笃定，何飞翔是个不记仇的人，不但不记仇，甚至反过来对自己的敌人特别好。
我坐在何飞翔前桌，经常得到他各方面的馈赠。比如上课发呆时被老师走过来抓住的千钧一发之际，何飞翔会用脚把我的椅子勾起，晃动中我的神智逐渐清醒，在老师即将过来的时候迅速挺直腰板，笑嘻嘻地对上老师那张扑克脸。
作为前桌，我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回头，伸手一拿就拿到何飞翔堆在桌面上的所有完成的作业。
我数学特别不好，常常在及格线徘徊，我自己不会做的题，就拿何飞翔的来抄。何飞翔开始是拒绝的，他义正言辞地说不能抄，抄了自己也不会。
后来我死缠烂打逼着何飞翔交出作业，他眼珠子转转将作业本递给我，后来又补了句“以后你不会的知识，我帮你补上。”
何飞翔的逻辑思维非常好，通常老师都琢磨三分的题目，何飞翔沉思片刻便能解出。课间操里，体育课上，何飞翔抓紧一切时间帮我补习，从方程讲到三角形，从简单讲到复杂，虽然我开始又是吵又是闹着不听不听，可后来一次月考中，我居然史无前例地拿到了很不错的成绩。
何飞翔从门外回来，把一瓶娃哈哈搁在我的课桌上。他拿起我的卷子来回看了看，说嗯不错，其实还有进步的空间。
我普通惯了，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已经谢天谢地，哪还有太多的奢望。为了报答，我提出帮何飞翔收拾桌面。
其实早想说他了，学习又好打篮球又酷各方面牛得很，可个人卫生打理却做得不到位。当然，这不是说何飞翔邋遢，而是他十分随意。书啊试卷啊笔啊什么都堆在桌面，抽屉里只放一个书包，完全不懂得合理利用空间资源。
我一一将他的各样东西摆放得齐齐整整，使那张原本凌乱不堪的课桌，呈现出一种还算可以的和谐。
在整理过程中，我看到何飞翔的语文书里面夹了一张刘德华的海报，被叠起来的海报。我不用仔细看都知道那是我华仔熟悉的衣着，便兴奋地抽出来翻开看。何飞翔原本低着头玩魔方的手，停止了动作，眼睛呆呆地盯着海报和我。
“哇！何飞翔，你也喜欢刘德华?啊！这是华仔的签名?”我大眼睛眨呀眨，十分期待他的回答。何飞翔啊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最后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魔方，边玩边说“不喜欢，那是别人放在我这里的，你喜欢就拿去吧。”
“真的吗？真的可以给我吗？啊！谢谢！谢谢你!何飞翔你人真的超好耶！”我又是笑又是叫，把班里其他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这一块，何飞翔低着的脸上，开始泛起一圈红晕。
我后来将那张海报郑重地贴在房间门上，放学一回家打开门就能看见，刷完牙一进房门就能看到，睡觉前轻轻一瞄就能看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一个男孩排着长长的队，只为了买一张偶像的海报，并看着他亲自在上边签了名字，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04
“在天空中飞翔”这个绰号，自进入中学以后，已经鲜少出现在我和何飞翔身上。我安慰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减少了对何飞翔的不满。
当我们的名字没再被牵扯在一起，我开始光明正大地去看何飞翔打球，开始大大方方地在何飞翔身边转悠。
夏季天气炎热，太阳将地面烤热好几个度的时候，我带着两瓶水去球场看何飞翔打球。我常打趣何飞翔以及他那班热爱篮球的朋友是疯子，谁大热天的还会跑出来晒太阳打球呀？这不得中暑呀？
可何飞翔不介意，他不介意晒黑，他就是喜欢打篮球。我也不介意天气热，我就是喜欢看何飞翔打篮球。
我坐在观众席上最上面一排，摇着扇子越过队员，眼睛平直地落在何飞翔身上。球场上的少年肆意飞翔，热出来的汗洒在球场上，被阳光照耀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
我好像在那时候忽然发觉，那些年告诉我何飞翔打篮球很帅的那个女生说的那些话，似乎不无道理。
想到这，我的心跳加速跳动，终于在何飞翔结束上半场跑过来，伸出手向我要水的那一刻，漏跳了半拍。
05
现在回忆起来，我和何飞翔算得上是欢喜冤家。我们不打不相识，当然打人的是我，欺负人的也是我。我小气得很，曾经，因为一个绰号问题想方设法捉弄何飞翔，可何飞翔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听我话，对我好。
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何飞翔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总免费帮我补习，为什么总免费给我送娃哈哈，为什么常拿刘德华海报给我的时候，日子已经接近中考。
中考是人生第一道大关，那可是比小升初重要得多。爸爸妈妈又是求佛又是拜神，千叮万嘱我一定要考到好的高中呀！
我其实何尝不想呢？虽然我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可距离何飞翔还远着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跟何飞翔作比较，我明知道那是完全不能比较的。可心里却忍不住地朝他靠近，想考得再好一些，好到与他并肩。
何飞翔在考试前给我写了两大本的重点错题，放学回家路上，他吩咐我一定要在这两天抓紧时间看完。
我捧着错题本不明所以，只能满口答应。那天傍晚，西下的夕阳像南瓜田里，一只熟得不能再熟的大南瓜，垂垂落下，余晖打在我们身上，暖烘烘又美滋滋。
何飞翔骑着车带我，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交叠将他的书包抱在胸前。虽然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何飞翔每次见到走路回家的我，都会摸一摸我头顶，说上车。
每次这个时候，我的心跳都会加速跳动，砰砰砰地好像小时候被狼狗追一样剧烈。我问何飞翔，想考哪间高中。何飞翔半刻不说话，半刻之后挺起身子，更加用力地踩着脚踏板。
“不知道，我妈喜欢最好的高中，那我就考那里吧。”
末了，何飞翔又补了一句。
“田箜，你呢，想不想去?”
我啊啊啊地敷衍着，不敢说想也不敢说不想，想是肯定的，但运气不是永远都有，事实就是我的成绩别说最好的高中了，能上重点之一就不错了。
何飞翔像是看出了我的情绪，他稍微放慢了车速，声音很大地告诉我“田箜，别怕，别紧张，有我呢!回去把那两本错题背熟了，没问题的!”
何飞翔的一番话使我跟打了鸡血一样，那两天我果然把所有时间用在啃题目中，饭桌上，刷牙时，甚至蹲马桶，我都捧着笔记本一字不漏地又看又背，程度夸张到我妈拍手称快说好了好了，这次我们箜箜一定能考得非常好的!
06
我前面说了，人的运气不一定永远都在线。就比如这次，我没能吊车尾，我与何飞翔的成绩相距一百分。
在办公室里，我听到老师们说，哎何飞翔明明还能考得更好，他却在那个分数线上戛然而止，不过也没关系，还是能上市一中，重点高中啊，上了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大学门口。
我匆匆忙忙拿了属于自己的成绩单，二话不说冲了回家。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哭了好久好久，脑子里装着的全都是，完蛋了完蛋了这次不能和何飞翔一起上学了。
爸爸妈妈识相地闭嘴不谈我的成绩，也没再吆喝亲戚们来大吃一顿。我的成绩终于在几天后石沉大海，沦为一个过去。
期间何飞翔打了不止一个电话约我出去，都被我一一拒绝。我好像也是在那时候，真正，真正意识到自己和何飞翔的距离，可糟糕的是也是在那时，对何飞翔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我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不强迫自己去思考，为什么会想和何飞翔考上同一间高中，为什么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之后，会如此地难过。
07
我不强迫自己，不代表我会忘记。我依然带着一腔热忱踏入了新学校的大门，开始铆足干劲学习。我发誓将自己这些年来落下的所有补回来，决心之大爸爸妈妈也鼓掌赞成，并花重金为我请了家教。
何飞翔是在上高中后军训完的第一天出现在我学校门口的。那天我们跟着教官出去跑了最后一次步，一行穿着迷彩服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
因为身高原因，我走在队伍最前面，一眼就看见穿着一中校服，个头高高，人群中十分抢眼的何飞翔。
何飞翔也看见我了，他的脸带着微微不悦的表情，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报告教官，说自己哥哥有急事找，教官见是军训最后一天，便随我去了。
一个暑假不见，何飞翔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眼角眉角都是我熟悉的弧度，唇上一点点的位置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何飞翔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见我缓缓走过去，何飞翔率先将手中的东西塞给我。我不解，打开一看，竟全是我喜欢吃的零食，最重要的是一大排娃哈哈。
“干嘛给我?”
何飞翔听到我这句话后，脸就黑了下去，三两下凑到我跟前，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你还敢说!为什么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只接了几次?每次接还只有几秒?”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解放鞋。
“田箜，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摇头。
“田箜，你是不是气我，考到一中?”
“怎么可能!”我大吼。
“何飞翔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难道不想看着同学好吗？你一向那么厉害，你能考上是理所应当。我就不一样了，我就半斤八两，这辈子就别指望了……”我话还没说完，何飞翔就一把将我提起，使我的眼睛平视他。
不是不紧张的。每次与何飞翔四目对视，我的心跳就会出卖自己，我的脸就会红，我的身体就会缴械投降。而何飞翔继续他的动作，眼睛直视我，双手放在我两个肩膀上。
“田箜，这三年我们一起加把劲，一起考去同一间大学好吗？考什么随你挑，这次我有把握不必听我妈的话。田箜，你看行吗？”
行。怎么不行。这不正是我一直渴望的么？我使劲点头，眼睛落在何飞翔上下滚动的喉结上，从此在学习这方面上，更是耗尽了毕生精力。
08
高中三年我和何飞翔通了无数个电话，那时我们彼此刚拿到新手机，通讯录上除了父母，就是彼此的号码。
当然，对于何飞翔的号码，我倒背如流。早上起床之后，何飞翔首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现在这个时候他正在背英语单词。我听到电话之后，忍着巨大的睡意，三两下洗漱完毕跑去操场，跟他隔着电话一起大声背单词。
我总觉得我们是在一起的。即便在不同的地方，但我们在同样的时间做着同样的事，因为这一点，我能半夜笑醒好几回。
周末的时候我告诉我妈，不回家了，留在宿舍好好学习。我妈当然说好好好，那箜箜要乖啊！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其实我放下电话之后就带着书跑出去，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等我的何飞翔，然后肩并肩一起往最适合读书的文华书城走去。
何飞翔的手机比我的先进，有摄像头，我的没有。为此我气了很久，总觉得不公平。何飞翔哭笑不得，带着奶茶好说歹说把我哄好，最后将他的手机塞到我手上，再抢走我的手机，告诉我，以后换着来用，那平衡了吧？
我呵呵呵地笑着，举着他那部三星得意洋洋地转圈。
和何飞翔只有一张合照。那是在某个周末，我们去飞来湖散步时候拍的。散步途中遇上了大雨，我们没有伞，只能在雨中奔跑。
跑到一半的时候何飞翔突然停下来，叫我把手机拿出来。我吼他疯了吧，雨这么大手机拿出来不就淋坏了?何飞翔说没事，坚持要拿手机。我无奈只能照做，颤颤巍巍地将手机递给他。
“来，田箜，快，看镜头!”刚拿到手机何飞翔就打开相机，在我一脸懵逼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拍下了我们人生中第一张合照。
雨中拍照真是一件疯狂又浪漫的事。照片中的我们头发湿漉漉的，满脸雨水，何飞翔扯开嘴角笑，脸与我凑近，手自然地搭在我的肩上，模样十分清新帅气。
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雨中头发被淋得根根贴在脸上的我，因为反应不过来脸上表情奇奇怪怪，十足一个搞怪的小丑。而可怕的是，何飞翔对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小丑，笑靥如花。
我试图将那天的场景描写得更细致一些，可后来发现那是无论用多少修辞，都讲述不完的美好。我和何飞翔像两只天空中飞翔的，无拘无束的小鸟，在瓢泼大雨中翩翩起舞，将年轻的身心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
我们暂时忘记了考试，暂时忘记了成绩，暂时忘记了未来不确定的种种，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我们就是对方的全世界。
这样美好的感觉陪伴着我和何飞翔，一起度过了漫长而艰辛的高中三年。我们身处两地，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可我们知道，彼此正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而奋斗，而贡献出青春中最宝贵的时间。
我一度为这种默契疯狂。
09
如果问我这些年来有什么是最遗憾的，那便是凭什么努力三年，还是达不到足够与何飞翔并肩的高度。我花费了三年去追赶他，却还是在几张试卷中，考出了继续无法与他同一间学校的成绩。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何飞翔几乎将我的电话打爆。这次我没有像上次一样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哭，而是骑了车出去兜风。
手中的手机仍旧不停地响，是何飞翔的手机，我的手机还在他那。我望着屏幕，突然有种去见他把手机换回来的冲动。
可惜我不敢，我还是一样懦弱，不知道见了何飞翔要说些什么，或者能不能求他别填名牌大学了，和我填同一间吧，我们不是约定好的么？
我后来从初中同学那里得知，何飞翔考到了足够去上清华北大的分数，可是他正在家里和他妈妈争执，自己并不想去什么清华北大。
我听到这里鼻子就酸了。哪有人会不愿意去上清华北大?只不过很多年前，那个人与一个女生约定，要去上同一间学校。而如今那个女生落榜，注定无法去那些声名显赫的地方，而她又不允许自己自私地去要求那个人，完成当年的约定。
当年的约定是什么？田箜，学校你定，随便，我们要上同一间学校。
我没有接过何飞翔的电话，也没有回过他的信息。我看得出来信息中的他心力交瘁，可我无法去给出些什么安慰。
只要我一开口，何飞翔就会抛下清华北大直奔我来，这一点我没有自作多情，这一点我太了解他了。
10
这样躲避角逐的日子，终于在初中同学聚会那天，迎来了一个结局。那是一个为了庆祝大家各自奔赴好前途的聚会，我没有参加。
半夜，将近十二点，将近我睡觉之前，一个同学给我打电话，他说何飞翔喝醉了，死醉死醉的，哎他手机上只有你的号码，赶紧过来带他走吧！
在我想拒绝的时候，听到了何飞翔声嘶力竭的一句话“田箜你再不出现，我会报警，我会让警察帮忙找到你家，我会……”
我哭笑不得地穿衣出门，半个小时之后去到了他们聚会的KTV 门口。门口站着的形形色色的都是我们初中班里的同学，他们或醉或不醉，各自揽在一起，又是吐又是笑。
有稍微清醒的马上认出我来，指着我大喊“哎，哎，在天空中飞翔?”
何飞翔是这一刻抬起头来的。他挺直身，越过人群，眼神毫无遮蔽地落在站在一边，手中拿着娃哈哈的我身上。接着，何飞翔甩甩脑袋，脚步晃晃悠悠地朝我走来，几米的距离被他走出了几十米，平直的路面被他走出了S 形。
直到何飞翔走到我眼前，我才敢确定他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多到身上那股酒味，能把蚊子熏死。
我知道何飞翔住在哪里，拦了出租车带他回去。一路上何飞翔默不作声，不知道是醉得睡着了，还是不想和我说话。出租车师傅狐疑地看了我们几眼，我赶紧解释这是我哥。
好像总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有谁要误会我和何飞翔的关系，我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解释。而何飞翔对此并不在乎。
可我心里明明是非常，非常，非常希望与何飞翔有些什么关系的。我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生说不想与你扯上关系，那就代表她喜欢你。一个女生总是在意别人误会你们的关系，那更说明她在乎你。
车子安全到达何飞翔家楼，楼下站着一个女人，看起来像是何飞翔的妈妈。我赶紧搀扶着何飞翔走过去，与那个阿姨一起，将一米八高，一百多斤重的何飞翔扶进了家里，放到了床上。
我一次来何飞翔的家，也第一次进到他的房间。我惊呆了。房间里密密麻麻地贴着刘德华的海报，其中最大，也是最显眼的一副，是我和何飞翔唯一的合照。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呼吸跟停止了似的，异常难受。
那个阿姨，也就是何飞翔的妈妈给我端来一杯水。她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然后坐在床边，对我说。
“我知道你就是田箜，在天空中飞翔?是你吧。田箜，我喊你箜箜吧？你是好孩子，阿姨知道。不然以何飞翔那样慢热的性格，不会喜欢一个女孩，喜欢那么久。你应该不知道吧？何飞翔从小学起，就经常哀求他远在国外的爸爸，帮忙去要刘德华的签名照。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有人喜欢。中学的时候他曾经面对面告诉过我，他说，妈，你不要逼我上哪间学校。我要和这个女孩上同一间学校。”
阿姨指指墙上那副照片中的我。
“何飞翔说，不让他与这个女孩来往，他就不读书了。是，我是使了些小把戏，我以死相逼何飞翔报考我心仪的学校，可是，那不还是因为你自己不争气?你没能考到与何飞翔一样优秀的成绩，那是你的问题吧？箜箜，你是好孩子，我希望你明白，何飞翔的未来，肯定是一片光明的，而你，不过是他年少心中的萌动，这一点，你懂吗？”
我忍住身体的颤抖，努力将眼泪憋回去，使劲点头说我懂我懂，阿姨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何飞翔的。
然后我深深鞠了一躬，带着一无是处的身体中残存的些许自尊，准备转身离开。可就在这时，就在我踏出门口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半醉半醒中的何飞翔，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我喜欢你。田箜，我，我喜欢你。”
这时，我的眼泪才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11
那个年纪的我，什么都没有，空有一身的傲气。我达不到何飞翔的高度，那我就离他远一点。我也曾自私地希望何飞翔放弃名校，陪我一起去上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和我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最后过一次普普通通的人生。
可惜我不能那样做。何飞翔满腹才华，何飞翔理应在更广阔的天空飞翔。而我们曾经那段故事，也终将会在时间的冲刷之下，变得模糊不清。
何飞翔一定要飞翔，但不是在田箜中飞翔，而是在真正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天空中飞翔。
何飞翔那句“我喜欢你”，我会记一辈子，当然，我也会逼自己忘记后面那一句“做我女朋友吧。”
何飞翔，对不起，与你错过，我会把它当成人生常态。
而其实会不会，我们都没有错，只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