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暗,无尽的黑暗。
睁开眼,看不见我的手,这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大声呼喊,可是却没声音,我开始恐惧。
啊——有人吗,有人吗,啊——
我疯狗般的四处狂奔,这是哪,为什么我在此处,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跑出去,这里没有尽头吗,我无力的四处游荡。我躺在地上,疲惫的喘着气,我看到了一个窗户,有个月亮在那窗户之外,满月。
就在那一瞬,黑暗不再那么黑,我的身边是一片白色的世界,白的恍如天际,看不见边际。
我再次伸出我的手,黑的仿佛深渊,看不见尽头。
黑暗的尽头是极昼,光明的尽头是极夜。
我再次看向头上的那个窗户,那个月亮还在,祂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祂是银色,祂是外面。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祂,我看见我的手竟如枯木、半百之人皮肤。
“你看见了。”祂对我说。祂生气了,要来惩罚我了。
瞬间,我若置身于黏腻液体之中,浓重的血腥气味冲进我的鼻子,刮擦我的黏膜,弥漫在我的大脑之中。
我无法呼吸,脑中再次出现那个声音,“你看见了”。
浓重的黏稠之中,我宛如嗜血的蚊子,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光与影的交错,云与月的迷踪,有声音在呻吟,人影重叠,宛如妖魅砉艶。
我四处飘散,看见无数个我,我无处不在,我是这个世界的空气,充盈于任何之处,任何一个物体之中。
世界又一次归于平静,睁开眼与未睁开眼有何区别。
睁眼于黑,闭眼于黑。
睁眼于白,闭眼于白。
02.
很难受的感觉,浑身就像是散架了般,耳边还有人在低语,瞬间我打了个机灵睁开了眼。
猛然间很多讯息充盈我的五官,一个吊瓶挂在我的头上,这是医院吧,刺鼻的苏打水和那种医院专有的药味直冲脑门,怎么还有人在哭?我想扭头,可是我的脖子动不了了,我的嗓子也如火烧的疼痛。
“呜——呜——啊——”我只能发出小小的呻吟,在这如此嘈杂的环境根本没人听得到,我努力的眨眼睛希望有人能看得到我醒了。
“你们安静点,这里是医院,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就为这一点你们就应该高兴点。”
耳边果然安静了些,那个人是医生吧。
我再次发出了呻吟声,这次他们应该能注意到我了吧。
可是我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睁开眼与不睁无任何区别,可是若不睁,躺在这里又与死人无异。
“你醒了,你的生命力很顽强。”是那个人,“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李雁犀。”
我转动眼珠,想努力找到那个位置。
找到了又能怎样?
最后我还是闭上了眼睛。
“我们来聊聊吧,关于同意、确定你就发出呜的声音,要是关于不同意、反对你就发出啊的声音。”
“呜——”
“你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而受如此重的伤?”
“啊——”
“你还记得你在闭上眼之前看到了什么吗?”
“啊——”
“那这可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得告诉你你的病况。在你被送来的时候,你左腿右臂处骨折,脖子也有相应的错位,因此你的声带也受到了些磨损,当然你若是好好保护、修养自然是会好的。”
他不说话了,他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这人差点小命没了,差点成了植物人。
“但是你的眼睛在送来时候我们检查过了,完好无损,根本不会出现你现在这种状况。还有就是上午我在来看你的时候我看到你睁开眼睛四处环视,不过因为你脖子的原因你无法转过头,那个时候的你能看到东西。”
“可是现在你什么也看不到了,目前我们只能认为你是受到了刺激,你能想起来是因为什么吗,或者说是看到了什么?”
你看见了,我再一次想起了那句话,巨大的不安深深地包围着我,睁开眼,朝着黑暗深处望去,那儿有人正看着我。
是那个医生,不对,还有别人,我听到好多人的呼吸,他们在喘气。
恶魔无处不在。
03.
李雁犀在大学的时候除了主修外科还另外学习了精神科以及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毕业后并没有立即去医院实习而是去了他们市里面一个很大的精神病院当了三年的医生,后来又去了同学的心理诊所当了三年的心理医生。三十五岁的时候当上了他们市的外科主任,说实话,李雁犀在医学上有很大的潜力。
然而,就是因为他发现再如何认为自己精神强大的人也终究会有完全崩溃的时候,长时间的窥探他人的内心自己的心里也终会漏洞百出,出现一个比精神病还神经的病人。
即使当初的自己再如何满腔抱负,以为自己是那伟大的造物主。
他曾经遇到一位已有70岁高龄的学者,他对于历史、宗教、科学方面都有些极大的热忱,并且也有相应影响世界的著作。
刚见到这位老先生时我真的难以相信他心里有疾病。
“我总是会情不自禁的看着我身边的每个人,去仔细看着他们的脸以及眼睛。后来我索性用照相机拍下了他们的脸,然后随意地贴在我家的墙上。现充家里的书房开始贴,四面的墙贴满后就贴在天花板上,我喜欢一睁开眼就看到他们的感觉,要是书房贴满了那就贴在卧室里或者客厅里。”
“目的?都说了是情不自禁的没有什么目的。我每次随意地贴在任何地方,但是无论我找到任何一双眼睛时总是能迅速地找到他的脸在哪里。那种感觉很奇妙,那些脸都是我,无数个我,不同时期的我,不同性别的我。”
“你这不是精神上的病,你因该去看心理医生。”
眼前的那个老先生依旧老当益壮的样子,脸色好得很。只是他身边的老婆子确是很憔悴,脸色蜡黄,满脸搓搓。她发觉了我在看她,瞪了我一眼,“什么狗屁医生,老头子我们走。”
我嗤笑地摸了下鼻子,我看到一股墨绿色的恶臭从她的嘴中冒出。
老人朝我耸了下肩,站起来跟我握了下手,转身便跟他的妻子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刚才老先生站起来的地方,要是没看错在老先生刚才转身的瞬间,那个老先生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了普希金在《恶魔》中的一些诗句:
他的笑容,他怪异的眼神,
他刻薄尖酸的话语,
把冷酷的毒汁注入人心。
他用滔滔不绝的流言蜚语
使未来的岁月变得黯淡;
他把美德称为虚无,
他轻蔑地对待灵感,
他不相信自由和爱情,
他对生活冷嘲热讽——
自然界的万事万物,
都休想得到他的祝福。
来自地狱的恶魔使者。
04.
“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出院了,高兴吧,”
那个李医生又来了,我很讨厌他不知为什么。听这里的护士说李医生还学了心理学,然而这对我有什么卵用?每天来那么多次莫非是觉得我心里有问题?还是说他那天生的优越感,认为谁都是病人,而他就是那万能的救世主。?
“我的眼睛依旧看不见,高兴什么?”
“从明天开始你就得进行双腿的训练,虽说腿已经好了但是你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肌肉需要锻炼。”
突然我感觉有股热气扑在我的脸上,黑暗中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我望向黑暗深处,没有人。
“说实话,你的眼睛在盯着我,那种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瞎子该有的眼神。”
我不想再与他说话,躺下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是心理医生,你觉得我心理有毛病?但是在这病房里你对我就只是外科医生的关系,你关心我的腿、眼睛、胳膊、脖子、劲椎就行了,其余的与你无关。”我翻了个身不想再理会。
“你知道你总是在警惕吗,你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怕什么?
你看见了。
!
我睁开眼,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我坐了起来看向旁边的人。
“什么时候了,我能看到东西了!”我有些难掩我的激动。
眼前的人并没有说些什么,挑眉看着我。
这个人就是那个李医生?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与我每日听到的声音有些不像。
“你醒了?看样子你的眼睛能看到东西了,真是恭喜。”
门外又进来一个医生,戴着眼镜很是斯文也看上去很是沉稳,走进来就是要捏住我的脸。
“等等,你是那个李医生?他是谁?”我拍掉他的手。
他扶了扶眼镜,笑道:“他是外科的张医生,刚才我有事先出去了,让他在这看一会。小张,你先回去吧。”
那个张医生看了李医生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他在看什么?
“我问你我刚才睡过去了多久?”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吗?”他漆黑的眼睛盯着我有些难受。
他拿着小灯,挣开我的眼皮照着我的眼睛。
“什么记不记得,不就是我知道你是心理医生吗?”
他放下灯,冲着我笑,很是邪魅。
“我来算算,十八号,二十一号,你觉得你睡了三天?”
“我睡下时是十七号,醒来时是二十一号,李医生,这中间的三天我不记得。”
“你想说你失忆了?”
我笑笑,“医生你不只是外科医生还是心理医生,我相信你会催眠的。”
他笑的更是恐怖,“这就是你芥蒂我的原因?你的心里藏着什么?那么害怕人知道?”
05.
六月四日进的医院,九月二十七日出的院,我三个半月终于可以出院了。
“儿子你先下去吧,你爸等着你呢。”
虽然腿已经进行一个月的复健了,可是现在走起来依旧很变扭,总有种这腿不是我的感觉。
推开门,医生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那人站在窗户边看得十分入迷。
“请问李雁犀医生呢。”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转过了头有些眼熟。
他礼貌的笑了下,有些阴柔,“你这是出院了吧?来感谢他的?”
他知道,然而我并不认识他,“我只是来问问他是不是在五年前在这里的一所初中任教过一年的心理咨询老师。”
那人突然怔怔地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
“既然他不在就算了,抱歉打扰了。”
对于我要问的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也是迟疑的,我隐约记得我初中有个心理咨询室,学校专门请了两个咨询老师,专门处理一些学生的心理问题。当我睁开眼看到李雁犀的脸的时候,有个影猛然然出现在我的脑子中,直觉在告诉我,我见过他,认识他。
“嘀——嘀——”讨厌的车鸣声,“嘀——嘀——”
讨厌的车鸣声,就像是救护车的鸣笛声一样刺耳。
“你小子怎么回事,在医院晃荡这么久,你妈都下来了!”
一只很是粗壮的胳膊抓住了我,我就像是一只小鸡仔,一下子就被拎了起来。
“爸——”
“瞧你那怂样,跟个娘们似的,回去好好吃饭把肉都给补回来。”又一下子被扔进了车里。
“儿子,十月国庆过了再去学校,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吧。”母亲拍拍我的肩膀。
家里的床很是柔软,比起医院舒服了多。只是我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爸妈他们并没有提起我病因,我只能猜出我是出了车祸或者是跳了楼,只是我并不记得我是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们知不知道我失了忆?我究竟是怎么了,变成了这样?
难道我是真的失了忆?
我看着天花板,看见三个人扭曲在一起,那是一片黑暗。
我太累了。
06.
星期四早上六点三十分,当我走进教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但是当我拉开那张已经空了三个月之久的课桌时,那久违的同桌终于抬起了他的脸,满是惊情之色,又咧开了嘴傻笑,“你终于回来了,想死你了!”他又冲着教室一喊,“同学们,我们的唐昧立又回来了!!!”
教室里的同学都抬起了头看向我,一个个的喊着“想死我们了!”,甚至有几个女生红了眼睛,教室里的喧闹把隔壁班的同学都引来了。
我冲他们挥了挥手,“大家好啊,我活着回来了~”
同桌把我拉了下来,“说什么呢,什么活着回来了,又不是干什么光荣伟大的事情。”他又捏了捏我的胳膊,苦笑道:“你瞧瞧你,都瘦了。以前那个身高176体重67的唐昧立都没了。”
“会吃会来的,放心。”
说着,同桌又从课桌里拿出了一堆漫画书,“喏,这是上学期你让我带给你的漫画书,只是可惜你刚问我要就出事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帮我带的?”
“六月二号的时候,你忘了?那么久了,忘了也是可能的。”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身体方面还不能承受剧烈的运动,于是就只能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他们上着体育课。因为什么也不用做,周围还有温暖的阳光晒着,没一会就放空了思想,周围也没有一开始的喧闹了。慢慢的,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感觉像是一个温室,我被别人种植者,温暖的温度我简直就要窒息,身体不受控制的燥热起来,远处好像有个人向我走来。
“唐昧立,恭喜你活着回来了。”那人做到我的旁边,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看着不远处上着体育课的班级。
“邓泽先,你又逃课了。”邓泽贤,我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若不是高二分了班,那他可真是我十二年的同桌了。
“逃课?还好吧,就算我不逃课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样挺好的。”
“可是你毕业了后的,你还要考大学的。”
“得,别说了,我都懂,我自然是有分寸的。”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蹲在我的面前。
我看见他的嘴动了,但耳边突然跟炸了似的,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是耳边突然冒出了别的声音,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喘气,还有人静静地呼吸,红色的液体充盈的我眼睛。
我看见他又动了嘴巴,可我真的听不见,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无法焦距了,眼前的人影在晃动,耳边的杂乱声没有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救护车的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