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安庆市大观区十里中心学校 汪琼
开学第一周,我们班级QQ群炸了锅,因为我邀请了一位转学生的父亲进了群。
上来就不驯:父母对孩子有什么影响?我父母是文盲,我中学毕业。
王妈是个实在人:孩子不陪不行哦,这个时代跟以前不一样了,老师很不容易的。
你是老师的亲戚吗?他问。
我们班每晚都有亲子共读时光,参与度高的家长会上传孩子读书的语音或者视频。他可会说风凉话了:书不要读多,好书,一本就够了。辗眼又说他语文水平不好,指导不了孩子。
邵妈在群里问夏老师列竖式的要求。他马上留言:没有正确的指导,孩子写一百遍都没有用。他看不见的是:他孩子因为刚转来跟不上趟,夏老师逮着机会就将他孩子叫到身边一点点辅导。
几个直性子家长在校门口拦住我:汪老师,这样胡搅蛮缠、不分好歹的家长,你为什么不把他踢出群?
只要他孩子在我们班,我就没有权利这样做。你们不受影响就好。我只能这样说。我不能说的是:好几个晚上我在家都气炸了,但孩子的好歹与家长息息相关。踢他出群,是最坏的做法。
最好的做法是什么呢?再说说月儿的故事吧!一年级刚入学,学习的门儿还没推开,在一群还没长开的小不点当中,月儿挺讨喜的,圆嘟嘟的小脸,咕噜咕噜直转的双眼,稍稍尖尖的下巴,老远见到老师就叽叽喳喳叫着飞过来。问题是,不谈学习都可爱,一谈学习尽无奈。一上课月儿就丧魂失魄的,点到她的名,惊惊慌慌站起来,牛头不对马嘴乱说一气。夏老师说做数学题不是抄同桌答案,就是乱写一气。更可畏的是她奶奶,一开口,嗓门大得天都要震下来:这孩子什么都灵光,就念书不行。说得斩钉截铁的,好像这孩子不是她亲孙女。我好不容易逮着开学报名家长能凑齐的机会,带着家长、小孩一起读书,她三番五次站起来,逼问我:老师你要说到什么时候?我要去桐城喝喜酒,再晚我就迟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让这位精明强势的奶奶先走,不然这好不容易凑起来家校联系的局,就得被她搅散了。
隔代教育,常成问题,不惟月儿家如此。我只能曲线救孩了。
我找来月儿的爸妈,一对年轻、漂亮的父母,看眼神和穿着应该不是难讲话的。问了他们的学历,爸爸高中没毕业,妈妈初中毕业。我拿出月儿才几十分的听写,开始黄河之水天上来:描述隔代教育的危害,分析月儿聪明却似乎失聪的原因,指出父母陪着孩子一起成长的时不可待、机不可失。我说:月儿并不笨,但如果心思长期不在念书的话,功课总跟不上,会让人误以为她智力有问题,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会慢慢丧失念书的信心,在学校里也会很孤独。你们不要误以为书念不好没关系,反正以后打工也可以挣钱,但你们别忘了孩子是个正常的人,她有饱满的精力,15岁之前又不能去工作,如果不用于念书,她的精力会往哪走呢?一不小心走歪走偏了,那才可怕呢!何况做父母是有保质期的,过了最重要的教育时期,发现她有问题了,你们再想管就迟啦!
这样的谈话来来回回有四次,还不算夏老师单独与月儿父母做的交流。第一次,月儿父母低头听着,第二天接送月儿的还是她奶奶。第二次,月儿父母听着,偶尔抬眼看看我。第三次,月儿爸爸一个人来,应了我一句:老师,我回去跟我妈妈、老婆好好谈谈。第四次,月儿妈妈来了:老师,我正在换工作,争取白天上班,早晚孩子自己带。如果不行,我就专门带她。
这,只是个案。一年多来,利用家长会、家长开放日、开学报名、期末返校,我们跟全班大多数家长集中做了六期交流,第一期读的是吉姆·崔里斯《朗读手册》里的话:
你或许拥有无限的财富,一箱箱珠宝与一柜柜黄金。但你永远不会比我富有,因为我有一位读书给我听的妈妈。
……
你读得越多,知道得越多。
你知道得越多,就越聪明。
你越聪明,在校学习的时间越长。
你在校时间越长,获得的文凭越多,受雇工作的时间越长——你一辈子赚的钱就越多。
你的文凭越多,你的孩子在学校的成绩越高。
你的文凭越多,你的寿命越长。
……
第二期讲故事,讲范雨素和她女儿的故事。范雨素,一位湖北襄阳农妇,两个女孩的单亲妈妈,在北京给有钱人家做保姆,却能写出“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这样的文字,为什么呢?她家有一个想当文学家的大哥哥,将家里的稻谷麦子换成钱,钱再换成文学刊物。童年的范雨素,母亲没空管她,她在六七岁时学会了自己看小说,八岁看懂竖版繁体的《西游记》,还看《鲁宾逊漂流记》、《孤星血泪》、《雾都孤儿》等,才有文字能力将自己的经历写成文章。范雨素大女儿没有户口上不了公立学校,打工子弟学校教学质量又很差,妈妈出外当保姆她还要带妹妹,只能失学。大女儿通过看电视字幕学会读书看报后,范雨素在旧货市场、废品回收站,给大女儿买了一千多斤的书让她自己看。加上后来学了一些技术,大女儿慢慢成为年收入9万的白领
……
最近一期的班级聚会,就是老师、孩子、家长一起进行暑期亲子共读书《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读后交流。这本小说叙述的是一年级小男孩正也在二年级小姑娘秋代帮助下渐渐变得坚强起来的故事,书上有阅读地图,让孩子和家长一起动笔,画出与正也相关的三条路线:正也上学的小路、和秋代她们一起去寻找紫斑风铃花的路、独自一个人去摘紫斑风铃花的路。画画线路图,比比线路的长短,想一想这三条路和正也逐渐坚强起来的关系,再说一说自己的发现。孩子和父母讨论、商量、动手,还有家长抢孩子的问题回答,一班人哄笑,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特别有意思。
QQ群里更是每日“骚扰”。孩子的字写得有模有样,美术作品完成得漂亮,大课间球拍得欢,夏老师又表扬哪个同学思维好等,点点滴滴进步都放到群里面。对孩子是鼓励,对家长也是一种激励。有关教育的好文章,逢看必转,像《最贵的学区房是你家的书房》《得阅读者得天下》《惯子就是杀子》《同一个班级孩子差别这么大,班主任告诉你原因》《最好的关系就家长成全老师,老师成全孩子》等,我自己的支教随笔也选择合适的传到群里。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几颗灵魂终于唤醒一群灵魂,从刚开始没有几个人理我们的胡子,到现在几个桔子、一把枣子放到讲桌上。其他老师很奇怪,你们班家长干什么?我说:不知道吧?可不是行贿老师哦!我们会将这些东西找各种理由随时奖励给各个小孩。在我们眼里也许只是一粒枣子、一个桔子,但在家长、孩子心中,却是老师的鼓励与激励呢!
继续回到月儿那儿。大约暑假前后,我跟夏老师先后两次家访,都去了月儿家。月儿奶奶已回老家,月儿妈妈接手了孩子的教育。有时候,奇迹是因为执念而发生。开学时,黄梅戏汪老师在我们班挑选学生,一眼就看中了月儿,说这孩子伶俐,眼睛会说话,很适合唱戏。月儿每天屁颠屁颠跟着汪老师进进出出的,还将她第一节课学的黄梅戏《打猪草》唱给我听,可得意着。
勾起过去这一年多零零碎碎回忆的是——罗斯高教授在一席的演讲《现实是63%的农村孩子一天高中都没有上过,怎么办》。在演讲中,罗斯高教授认为一个国家要想超越中等收入阶段,劳动力人口中接受高中教育的比例很重要。早在上世纪80年代,韩国就有将近100%的农村孩子上高中,如今韩国早成为高收入国家。而中国劳动力人口中,高中及以上的人口仅占24%。实际上中国城市93%的孩子上高中,而农村有63%的孩子一天高中都没上过。因此,中国劳动力接受高中教育比例小的根源在农村,而中国农村孩子学习问题一直可以追溯到初中、小学,最关键的关键是0到3岁婴幼儿阶段养育缺失导致智力、认知力低下,致使一半的农村孩子一辈子都没有一个很好的智力基础去学习和发展自己。
罗斯高认为,中国农村孩子认知低下的主要原因是养育问题。这些孩子要么留守,要么父母并不懂得怎么养育。罗斯高的研究表明,如果妈妈在家,接受相关的课程培训,6个月上26次课,孩子的认知发展就完全正常。所以他提出的解决方法是让妈妈回家。尽管这个解决方案因为过于简单而显得天真,但罗斯高教授的团队,毕竟指出中国经济与教育的核心隐患,敲响了未来的警钟。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所学校,而这两个第一在现在的农村几乎都是巨大的空洞!
但罗斯高教授的研究,证明我们所有的努力走对了方向而且值得。好的老师,总是带着两个班:学生一个班,家长一个班。如果我们不能很好地引导需要引导的家长,我们给予孩子哪怕最好的一切,都会轻飘飘地溜走,越是年幼越是如此。没有人能取代父母,越是早期干预越有用,如果父母不变,孩子很难改变,对年幼的孩子,父母是天地呼吸,是山水人间。推动摇篮的手就是推动世界的手,我们想要推动的是——推动摇篮的那一双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