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外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句童谣,回响在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里。

似乎刚刚度过牙牙学语的年纪,手还握不住外公递来的笔;回回写自己的名字,笔划还会挤在一起。

可对那时的孩童而言,这句话像人人都会念的咒语。它的生命被阵阵嘹亮的童音赋予,副副嗓子都喊得很卖力。我们未必懂得这首诗的含义,却在每每念完之后,都能觉察到心底涌出的那丝甜蜜。

圆外婆_第1张图片

为什么要叫外婆桥呢?

我朝水池边看过去。哗啦啦,吭哧吭哧吭哧,外婆在动静很大地洗着衣服。数九天,脸上却挂着一颗颗的汗。有一滴正好在鼻尖,映着冬日的阳光闪啊闪。

是不是因为圆圆的外婆,好像圆圆的桥洞?

鼻尖上滴溜溜的汗珠被外婆抹去了,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层层衣衫把肚皮包得更鼓,抵在水池边上,有些碍事。

圆圆的汗珠,圆圆的肚皮,圆圆的身形……外婆整个人,的确是圆滚滚的。

嗯,所以,就是这个原因吧?

圆圆的外婆年轻时,却是身量纤纤。我若是不问,外婆对此定是闭口不提;外公恰相反,不待我问,就总是口若决堤。

圆外婆_第2张图片

「她吃什么都不长!好东西都给她吃了,就是不胖哟。」

「一个人买二斤带壳的榛子回来,一个下午就喀拉喀拉基本上全嗑了。」

「去见你太祖母,她家里人离老远就冲她喊『哎呦怎么还这么瘦!』」

每次谈起这个话题,外公的口气听上去满是埋怨;可扑面而来的宠溺,更是分明。

不会胖的外婆很能吃,所以外公厨艺精湛,一个人就能招呼一桌家宴;烹炒炸煎,样样齐全。

圆外婆_第3张图片

很能吃的外婆爱吃肉,尤其爱吃肥肉。所以外公最擅长的菜之一,就是狮子头。

赶早集,买来新下的荸荠。用牙刷仔细去除泥垢,再用小刀去皮。四成瘦六成肥的肉和在一起,揉捏成浑圆,佐以生姜、辅以高汤,端上来的狮子头圆悠悠、颤巍巍,嫩白软滑;或是落入滚油,浇上老抽,一阵油星刺啦,浓浓肉香裹起一颗颗焦黄,起锅淋个盖头,再撒上葱花;闻者、见者,垂涎必不止于三尺。

外公的盘子还没完全挨上桌子,外婆的筷子已经戳进了丸子。接着一挑,丸子携带着汤汁冲向嘴巴。放下筷子,丸子已经从大满月变成了迷你月牙,再也没办法稳稳地自己立住。而这时,外婆的筷子已经觊觎着下一颗滚圆的肉丸。我模仿着外婆的架势去吃,大口咬下,齿颊生香,大快朵颐,消化不良。

圆外婆_第4张图片

当然外婆不会像我这么狼狈。

小时候,外公一次要揉八个丸子,我一个,外婆四个,外公三个;

待我大一点,外公就揉十个,我多吃一个,外公少吃一个,外婆还是四个;

我再大点,外公每次揉六个,我三个,外婆三个。

外公得了痛风,不能再吃肉了。于是,他更加卖力地给外婆做肉。外公会做的肉菜少说也有十来种,外婆却对这狮子头最是执着。

中学那会儿,我放下笔,揉着微酸的肩膀溜达到客厅,总能看到外公勾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很认真地削着荸荠。我经常需要走过去,帮他扶起就快掉在地上的老花镜。有时他会对我说,「你外婆最磨人,就爱吃做起来费事的东西。」

荸荠,要挑洗去皮切丁;五花肉,要剁碎腌制和馅;调料姜蒜,亦要备在案边。若是要用到高汤,更是提前几天就得着手起炖。狮子头可蒸煮可红烧可煎炸,外婆样样都爱又不喜多餐一面,外公就变着花样地来,和肉铺老板搞得很是熟稔。外公菜市场逛得频繁,不时往肉丸里揉冬菇和笋丝;或是给肉丸套上糯米外衣摇身一变,还小心地放上一粒枸杞,像把一朵艳丽的花点缀在姑娘发间。

狮子头是道吸满了厨师的气息的菜。耗时耗力,而外公尽心尽力。看着外婆不断提箸,外公夹起喝饱了肉香的青菜叶,嚼得津津有味,笑得满心欢喜。

圆外婆_第5张图片

没错,圆圆的外婆最爱吃外公揉的肉丸子,只爱外公揉的肉丸子。

虽然千金难买老来瘦,但我是多么希望,外婆可以一直这么圆下去;让外公可以一直一直地,哼着小曲揉出大而圆的丸子。

那丸子颗颗都带着温度,带着甜意,饱满而敦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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