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喊你读书。”玉树临风的卢释腾体格健硕。虽然声音不大，但以不可置疑的口吻来说，足够了。
丁裕家的身体东扭西歪，一只手臂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吊眼斜瞄卢释腾的裤子，嘴里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卢释腾猛地提高音量，旁边的同学都放下课本。丁裕家并不理会，自顾自都转过身翻起英语课本的封面。
“你怎么回事？我说的话你听不见？站起来！我在问你，刚才说什么？”
丁裕家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我要读书了。”生硬的语气彻底激怒了卢释腾，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他放下脸前的英语书，去拉扯丁裕家的肩膀。
“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令卢释腾没有想到的是，丁裕家在挣脱自己的控制后，整理好被他扯皱的衣领又倔强地转了回去。越来越多的同学停止了朗读，孙绪真看着他们投来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座位的一角，尽量远离是非。在众人的围观下，卢释腾太阳穴处的血管渐露形状，面色赤红发根竖立。他顾不得这是在学校，或者他从来不在乎。卢释腾把课本丢在一边，双手拽住丁裕家的胸襟使其面向自己。
“出去！”
“我要读书了。”丁裕家说完又要背朝卢释腾，这就像是铰上了结实紧绷的橡皮筋，缠绕得越是用力，反弹得也越是凶猛。几回合的僵持，不分上下。卢释腾被彻底激怒了，一把夺过丁裕家手里的英语书。
“我喊你出去！”
橡筋断了。
“凭什么！”丁裕家紧拽拳头重捶桌面，放出巨大的碰撞声，姓名牌也掉落在地上。他猛地站立起来，差点撞上卢释腾英俊的脸庞。丁裕家情绪激动，镜框被鼻翼两侧的肌肉顶得上下抖动。他执拗地傲着头，长长的下巴直抵领读者的胸膛。这一击打破了教室里所有的嘈杂，丁裕家压低声音，沙哑地说，“把书还给我。”
卢释腾先是一怔，然后面红耳赤地喊叫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这阵势他见多了，校外打架的时候，不是看谁装得有多狠，而是要看拳头有多狠。卢释腾像只发怒的黑熊，粗硬的眉毛炸裂开来，威武地站在丁裕家面前。
“把书还我，我要读书了！”
“不准读！你给我出去！”
丁裕家本能地踮起脚尖，拉长的脖子上鼓起一串粗筋，围绕颈项转了好几圈。他张开双臂，伸手去抢，犹如一只扑扇双翼的鸵鸟。那又长又扁的下巴变成了鸟喙，伸缩着要去啄领读者的脸。卢释腾向后一躲把课本高举过头，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丁裕家被锁住了要害，犹如一条被捕出水面的海鱼，胡乱扑腾。卢释腾站稳脚步，轻而易举地把蹭起来的丁裕家按回座位。可是丁裕家并不认输，他挥舞手臂，奋力反抗，却只是徒劳，他连卢释腾的鼻尖都碰不到。孙绪真离开座位站在旁边，他只是看着，没人敢上去劝架。卢释腾渐渐占据了上风，把丁裕家死死地摁在座位里，甚至把课桌都推动了。前排的穆芷善被挤出座位，惊恐地和孙绪真站在一起。她没注意到，身边人是受难者的同桌。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魔鬼呼出的火焰，灼烧在每个人的心头。孙绪真看见大家都把身体转向这边，自己却依然保持僵硬的站姿，甚是扭曲。这一刻，只剩下那两个人喘息中的呼哧声。
“干什么！干什么！”
一阵咆哮吓得大家做鸟兽散。喧哗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学生们立马还原到十分钟前的坐姿，以此撇清接下来的麻烦。孙绪真和穆芷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是怎样离开座位的，可怜的小心脏在哆嗦的身体里似乎撞出了回音。
雷振铭来教室几乎从不走正门，他总是神出鬼没地在后门出现。当犯事者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太晚了，班主任已目睹一切。
“放手！”
雷振铭夹着黑色公文包在门口大声呵斥，眉目间全是暴怒，他走了过来。孙绪真身边的两位当事人面无血色，他们呆若木鸡，静等发落。丁裕家忐忑不安地坐着，像条濒死的蠕虫，依附在椅子边缘不敢移动；卢释腾则胆战心惊地退到一边，瞟了眼地上的英语课本不敢去捡，那是他自己的书。雷振铭在他们身后踱步，把掉落的姓名牌踢到一边。
“丁裕家，你要造反了是不是？”
“他拿了我的书。”
“他拿了你的书？”雷振铭瞅了眼卢释腾。
“我让他早读，他不读。”卢释腾赶紧说，生怕被误伤。
“地上的书，是谁的？”雷振铭问。
“我的。”卢释腾的脸皮抽了一下，连耳根都有些发白。
“丁裕家！去捡回来！”
“是他拿了我的书。”丁裕家嗓音沙哑带着哭腔。
“要我来拉你是不是？要我来拉，就没你好果子吃！还不去给我捡回来！”
丁裕家只好佝偻着腰，看上去甚是畸形。他把书捡还给卢释腾，再回到座位里。
“我让你坐了吗？给我站起来！”雷振铭吼道，“什么是纪律？不懂规矩了么！”
丁裕家站了起来，低着头把手背在身后。
“这是你的书么？”雷振铭翻开丁裕家的书，脸色更加难看，“你为什么要打卢释腾？”
“他拿了我的书。”
啪！
雷振铭抓起那本厚厚的英语书，直接扇在了它主人的脸上，连眼镜都打歪了。孙绪真的心也跟着颤抖，他屏住呼吸，生怕雷振铭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人家卢释腾好心劝你早读，你还打人？打人很对么？你看你的书，笔记？笔记呢？空白，一片空白，没有脑髓！猪脑袋！”
“他拿了我的书，他先动手的。”
“他拿了你的书？他先动手的？我进来就看到你在掐卢释腾的脖子。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我想整你，随时都可以！”雷振铭用手指使劲戳着丁裕家的胸口，像根冰冷钢钎，最后一拳差点把他击倒在地，如果不是被课桌隔挡的话。
“卢释腾，你先回座位上去。”随后雷振铭指着丁裕家的鼻子说，“你，跟我走！其他人继续早读！”
雷振铭恶狠狠地瞪住丁裕家用眼睛叼着他走，一脚把地上的姓名牌踩成碎片。在教室门口正好碰见前来上课的英语老师秦璐，她眉头紧锁笑容勉强。孙绪真看着两人消失教室尽头的窗口，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他蹲下身来帮助穆芷善收拾散落的课本，脑子里还翻腾着刚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