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一个她

那样的一个她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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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生活在这座小山城里,连大学也不曾离开。这一江两岸的城市是她的全部。城市的血脉连同她一起,在大山的拥抱中微弱的跳动着。她的生活没有弥散着慵懒情调的小酒馆、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没有摩卡蓝山卡布奇诺、没有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她的世界有什么?

      有钢铁厂吐出的黑色烟雾、有粘在水泥地面的烂菜叶、有红灯区闪烁的暧昧灯光、有斑驳的水泥墙、有路人麻木而刺痛的眼神……在她看来,她的生活满满写着的都是无聊,这座城市被无聊吞没了。呼吸着绿色的空气,山城的雾气附着在睫毛上,连一双眼睛也被蓝色覆盖住了,她的世界大多数时间是蓝色的。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只是众生中的一根浮草。她很瘦,像一道细细的影子。她喜欢穿花色的吊带裙子,露出凹陷的锁骨与瘦削的肩膀。她不喜欢任何肉体上的束缚,过于消瘦的身板就像枯木最后的挣扎,却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见过她的人都对这份病态的勃发感到惊讶。

      她说她喜欢探索,但连这小城都没有走完。家在哪里,学校在哪里,她的圈子也就在那里。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狭窄鱼缸中的鱼,想要跳出鱼缸又缺了点什么,说到底惰性让一切不甘变成了心甘情愿。因此她的记忆轨迹只剩下某些模糊的碎片。小学记忆里有跳皮筋的黑脚丫子、五毛钱一杯的牛肉丸,粉色的校服短裤、被糖果染绿的舌头……初中那条通往学校的斜坡似乎永远走不完。高中记忆里反复闪现的不是紧张与压力、不是成堆的教科书、不是打鸡血似的学习,而是学校后边的红砖墙,那面红砖墙上挂着一块坏掉了的时钟,她一度认为她的人生就像这块坏掉的时钟,以一种亘古的姿态,被钉死在无聊的人生上。现在的她过得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只是暗暗期待着有什么可以把她的生活彻底掀翻,她需要一场彻彻底底的毁灭。

      她不屑于爱情,虽然有过几次悸动的心跳。第一次悸动她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她只是个孩子,那悸动无关男女,只是孩子间最纯真的喜欢。第二次悸动,她以为她洞悉了一切,要做一个无情却又多情的婊子,最后却输得一败涂地。初次悸动的对象,即使在多年后再次相遇,还是能唤醒她的心跳。再次悸动的对象,是消遣的产物。这段感情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告终。她从未想过将自己打包成礼物奉献给爱情,虽然嘴上重复着单身真可怜,但骨子里却看不起寻常的情爱。爱情不是她的信仰,但是她需要,这是原始野性的桎梏。

      看电影、刷手机是她跳出圈子看世界的魔法。信息碎片里的五光十色,光影中的虚幻人生,是她的精神鸦片。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手指在屏幕上滑得很机械。如果可以,她能在床上呆到地老天荒,爸妈像照顾巨型婴儿一般呵护着她。

      她喜欢书籍本身给人的感觉,却没有办法完整读完一本书。在碎片时代里,她只是碎片的收集器。书是人类文明伟大的载体,书里可以是人的一生、可以是宇宙万物、可以是物种起源与进化……她对书籍本身的敬意毋庸置疑,因为它是凸显人类智慧最精致的装饰品。没人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她是大部分人的缩影,只是人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喜欢用奇怪的方式思考问题,比如脱掉所有衣服蜷缩在衣柜里,把所有柜门都关起来。在狭窄的黑暗中,抱膝蜷缩着,就像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干扰、没有任何危险。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从肉体深处酝酿出来的宁静,一种应对茫然未知的处变不惊。

      她常屏住呼吸,越接近窒息,心跳的声音越清晰。听自己的心跳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人的肉体与灵魂是分开的吧,不然自己心跳怎么能够这么沉重。她十分厌恶自己的身体,平坦的胸部、凹陷的小腹、细瘦的四肢……细细的,难怪连承载的灵魂也少得可怜,难怪她感受不到自己灵魂的存在。她渴望着健康的肉体,丰满的乳房、紧实的臀部,以及在阳光下耀眼的棕色皮肤。

      在柜子里的黑暗中,她能够剥离细细的身体,呼唤仅有的灵魂,这样她可以实现所有的期冀。她总是想着远方,在那个远方,有无边际的大海、有白色的细沙、有绿色的棕榈树、有尤克里里欢快的旋律、有一个萦绕着光芒的她……

      日子越来越无聊,她在等待着生活中的节外生枝。但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被无聊的生活杀死。她慢慢地停止了思考,慢慢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整天躺在床上,身体越来越消瘦。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妈妈在房门外哭,哭着哭着就擦干了泪水,挤着微笑问她想吃些什么。可是她连动都懒得动,她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有一层蓝色的薄膜糊住了她的眼睛。

      直到另一天,她听见爸爸在房门外叹息,叹着叹着就哽塞了起来,沉着嗓子问她要不要买些什么。她现在什么都搞不懂了,有一只黑色的手拉扯着她的灵魂。

      小小的一个她,点在花色的床单上。床头柜上躺着半块已经融化了的巧克力和蒙着灰尘的塑料花,蓝色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阳光。

      在混沌中,她看见那个自己终于下了床。她打开许久没有推动的窗户,对着日光抹上了砖红色的口红,干瘦的身体又充满了枯木逢春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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