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拾度
汪曾祺曾写过一篇文章,是关于他的家乡高邮过端午节的风俗习惯。内容丰富多样,态度认真又虔诚。
读了以后仔细回想了我家乡的端午节,同为江苏人,苏中和苏北对待端午节的态度就相去甚远了。
我丝毫没有鄙视我的家乡的意思。相反我是很爱我的家乡的。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
这是欧阳修眼中的五月,诗人眼中的端阳节。
农人的五月,是没有闲暇功夫去看花望柳的。
在我居住的村庄,农人的脑海里,屈原是不存在的。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位叫屈原的伟大诗人,曾经纵身一跃,把故国的一丝旧梦泯灭在千年的汨罗江中。
但他们在布谷声声催麦收的时节,汗流浃背、热火朝天忙着颗粒归仓的时候,端午节还是要意思一下的。我所说的意思一下绝不是一种不认真的敷衍,那对于家乡的农人来说,已经是一种隆重的仪式了。
我的村庄的端午是没有粽子的,也没有香包的,更没有雄黄酒,龙舟赛的。
但有艾,蛋,大蒜,芦苇叶。这就是我对端午最初的印象。
首先说艾。艾这种植物,在农村很是稀松平常。三月里,随手在家前院后撒上一把种子,四五月份就可长成郁郁葱葱的一片。到了端午那天,拿起镰刀,割上两把,置于门前屋内。一丝清苦的艾香便浮动于口鼻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孩童时期对于任何不解的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我问祖母,为什么要放艾?祖母说,熏蚊子的。我又问,那为啥要在五月初五这天熏?祖母回答,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都这天熏,这天熏最有用呗!
我仍疑惑,再想问,祖母已经挪着小脚去煮鸡蛋大蒜了。
我的童年里,端午放艾草就是熏蚊子的,直到后来我上了中学,才知道了端午门前挂艾是一种风俗,驱蚊辟邪,旗招百福。但对于祖母来说,她只知艾是用来驱蚊,却是最大最实际的作用了。
端午节这天,家中的妇女们天不亮就起床,把蛋,大蒜和苇叶儿放在一个锅里,煮得咕咕嘟嘟,满屋子苇叶的清香。然后把蛋和大蒜捞在洋盆里,摆在桌上,那是一天的吃食。
蛋,有三种,鸡蛋,鸭蛋,鹅蛋。鸡蛋多是当年的小鸡新下的,新鲜嫩香,一口一个。鸭蛋和鹅蛋多为腌制的咸蛋,也有新鲜的,但我们都更偏爱咸蛋。
汪曾祺在其文中写到,腌蛋以高邮为佳,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后来,在超市买来高邮的咸蛋来尝,比起儿时所吃的端午咸蛋并无其所说之惊奇。
母亲腌制的咸蛋,我们称为青皮,味道品相,丝毫不逊色于高邮的。蛋白细腻柔嫩,蛋黄橙红流油。有客来时,用刀连壳切成莲花瓣,摆于盘中,造型别致诱人。
但农人们最爱的吃法,就是敲开一头,用筷子掏来一点点吃,就着一盅白酒。咂一口酒,品一口咸蛋,满口咸香与满足。
孩童们最喜欢的是握着一个青皮,跑出去与小伙伴斗蛋。两只蛋用力对磕,蛋壳碎的一方为输。输了的,就撅着嘴回家偷偷再换一只好的,继续来斗。
对于村庄的农人来说,端午节,煮一锅蛋,既省事,又当饭,还当菜。带十几个鸡蛋青皮,几根大葱,再拿一摞大鏊子烙的麦煎饼,一壶水,这就是麦收时节庄稼人丰富的午餐。
然孩子们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煮大蒜。大蒜和蛋同煮了以后,虽没有了蒜的辛辣,但软烂无味,难以下咽。孩童们断然是拒绝的,闭嘴摇头。大人们就本着脸斥喝,端午节必须吃蒜,吃了以后不会生病。说着便硬往孩子嘴里塞上两瓣,看着孩子皱着小脸咽下去才放心。
那时以为,有艾,蛋,蒜,苇叶就是端午节。多年以后,辗转多地,终回到县城定居,才发现,县城的人过端午也是包粽子的。后来问及父亲,为何那时端午节没有粽子?父亲回答,端午节正值麦口,那个时候,都忙得屁不搁腚了,哪有闲工夫包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