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束当天的课程后,在办公室接见了这位叫张先生的男人。据教研室主任的介绍信上说他是刑侦大学待岗的教职工,勉强算是讲师级别,与我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此人35岁左右,憨态可掬,却有一种上了年纪的沉稳与我说不出来的神秘感。我没在乎他因何而来,也记不清他的具体面容,或许是我没戴眼镜的缘故。那天我本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因为我当时正琢磨着流体的粒子动量的改变率,但我想到我上午的讲课使学生们兴趣盎然,并且离开饭还有一个钟头,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交谈起来。他思维很独特,学识渊博,属于吸引人的那种,我很快忘了午饭时间。
“……当大家实在难以想像6个碳原子和6个氢原子怎么能够完全对称地排列、形成稳定的分子时,1864年冬的某一天,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坐在壁炉前打了个瞌睡,原子和分子们开始在幻觉中跳舞,一条碳原子链像蛇一样咬住自己的尾巴,在他眼前旋转。猛然惊醒之后,凯库勒明白了苯分子是一个环!”他坐在办公桌对面夸夸其谈,“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任何划时代意义事件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就像砸在牛顿头上的苹果,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苹果。”
我给他倒了杯水。
“梦只是一个引子,无论门捷列夫还是凯库勒他们在长期的研究和揣摩中已经有了相关的潜意识,换了我做一辈子梦也不可能思考出来。”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先生说,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一份关于纳卫尔-斯托可方程的存在性与光滑性的论题,“我知道你在潜心研究一些东西,七个千禧年难题,其中佩雷尔曼的证明解决了庞加莱猜想。”
“你差点误会了!”我踌躇了片刻,马上掩饰自己的意图并矢口否认,“这份东西是我一个在中南大学任职的数学系教授留下来的,他昨天中午来拜访过我,事实上我只是偶尔写一些东西打发时间,甚至连一个蹩脚的文字爱好者也称不上。想不到你也关注这些。”
“你太谦虚了,即使一只猴子随机在打字机键盘上按键,在无穷久的时间之后它也能打出完整的一部小说。”张先生笑着说,“好了,言归正传,这次我来呢是想向你出售一些东西,我不确定你是否感兴趣,正如我刚才所说,我能证明任何推动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事件,都是偶然中带着必然,并且我会在我的故事里解释清楚,历史的真相也许出乎你的意料。”
我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模糊的中年男子,从刚进门时的无所适从到侃侃而谈,此刻他那双扑朔迷离的小眼睛似乎变得炯炯有神。
“我想起了博尔赫斯讲述虚构的故事时总是用勿容质疑的口吻声明它千真万确,给人神秘莫测的效果。”张先生说,却强调接下来他的故事确实是他的亲身经历。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有时候我很奇怪自己的记忆为何空白了十来年,因为我对十岁以前的经历一无所知,每当我就此问起父母,他们总是含糊其辞,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直到在全家为庆祝我顺利考入公立刑侦大学的那次聚餐上,父母才跟我提起了一件事。其实——我是他们从孤儿院领养的。”说起这段经历,张先生几乎娓娓道来。
“我读过刑侦大学,为此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公务员,后来感觉生活实属无聊就辞去了工作,重新回到学校担任职务。”他强调了这一点。
“那也挺不错的。”我赞许道,又对他的身世表达了应有的同情:
“我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吧!”
“是的,我曾迷惘了一段时间,后来想想,我父母从来都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所以有一点不变,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仍然深爱着我的父母,就像他们爱我一样。我心存感激,二十年来,我在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健康、茁壮成长。”张先生说,“至于我记不起被父母领养前的经历,我只能推测,儿时的我可能患了某种疾病或遭遇车祸之类,让我丧失了那部分记忆。”
“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你父母为什么向你坦白这个事。”我疑惑道,并问他家里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张先生说他有一个妹妹。
“我倒没想那么多,我父母应该有自己的考虑。”张先生说,“而且我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现实。”
“也对,有些事旁人是不便乱猜的。”
“后来他们给了我这个东西。”张先生接着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形状的物件放在桌上。
“你能猜出来这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我父母告诉我这是他们遇见我时在我身上发现的唯一的信物,他们替我保管了十几年。”张先生说,“直到半年前,我才发现,它原来是一块记忆芯片之类的东西,里面存储了我十岁以前的记忆。”
“现在有这么先进的科技吗?”我表示怀疑。
张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他解释道:“我记忆中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地域,我后来网上查了一下,那是在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一颗名为Alpha Centauri Bb的行星。它在阿尔法星系的位置与人类描述的完全一致。而且里面记录了作为阿尔法星人的我为完成一次实验,思维被重置并转移到人类大脑中的事件。”
我吃惊的看着他:“这能说明什么?”
“正好解释了我记忆不全的身世。”张先生说,“你能想象得知真相后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汇聚成一股洪流的情形吗?难以置信,十年前我竟然是外星人。”
“你……你的依据呢?”我大惊失色。
“你面前的东西能说明一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好奇的将那块U盘形状的东西拿在手里,很轻表面很光滑却有一种特殊的金属的质感。
“直观来看,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物质。”
“嗯!它的化学成分还要拿到实验室具体分析。”
“这不是最关键的,更主要的是我能把它连到你电脑上的USB接口。”张先生说,“我之前就是这么做的,所有视频文字信息都可以显示在屏幕上。”
“需要试一下吗?”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起初,我只是对他描述的那个阿尔法星系的世界感兴趣,但张先生马上岔开到一个更有趣的话题。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在研究N-S方程。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据我所知,阿尔法文明领先人类文明一千多年,比我们领先一千年的文明所能带给我们的震撼,可能就像我们现在的世界能给一个中世纪人的震撼一样。我的记忆U盘里面,我姑且这么称呼它,存储了大量外星文明数据,这些信息自然能解决人类所有千百年来的难题,我之前从里面给几位知名的教授拷贝了若干份资料,他们说不定已经在改写论文了。”
我似乎来了兴趣:“我倒想开开眼界。”
“当然!”他爽快答应道,“我说了任何划时代意义的事件都是偶然中的必然,正如我今天找上你。”
“你的意思是受到了神灵之类的指点。”我战战兢兢,却没有任何质疑先贤的意思。
“我可没断定。”他摊开手笑了笑,又说,“如果你能支付一笔满意的酬金的话……”
这次,他总算提到了点上。
“原来如此。”明白他的意图后,我不假思索接受了交易。他马上给我拷贝了几份我用得着的资料,我付给他相当于我一个半月薪水的酬金。他的要求也不高。
张先生离开后,我自鸣得意地在想,说不定哪天我也能写出一个与E=mc²相提并论的伟大方程式呢!但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懂那几份东西上究竟写的什么鬼玩意。
也许真如他所说,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