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之后，三人一起回京。为了保证新产品的开发进度，莫飞干脆就暂住在了何阳的宿舍里。因是在原有的功能上做减法，进展很顺利，一个星期不到，第一个试用版就新鲜出炉，看到功能比较直接，三人干脆就将它命名为“搜索助手”，满怀欣喜地发布到App Store后，反响却寥寥无几，没有一个好评，全是差评，甚至有人留言说：“这个App简直就是个摆设，屁用不顶！”
“难道是我的方向错了？”莫飞挠挠头，没待他腾出心思琢磨，胡威忽然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约莫飞吃饭，并说要给他介绍位朋友。
饭局约在三里屯的一家中餐馆。这是自林姿走后，莫飞和胡威难得的一次聚餐。因为几天的熬夜加班，莫飞没睡好，匆匆洗漱完毕赶到包间，却只看到田大壮一人坐在桌前，正在翻一本《30天精通Photoshop》。
“怎么就你一个人？胡威呢？”
“威哥刚出去了，接……接个人。”田大壮头也不抬地说。
“接人？谁啊？”
“不知道，是个姑……姑娘，听说挺……挺漂亮的。”他这才抬起头，“怎么就……就你一个人？小婉呢？你们不是住一块儿了吗？”
莫飞听出了他话里的醋意，忙解释道：“胡说什么呢，我是跟她哥哥何阳住学校宿舍了，她自己还是单独在外面租房子。”为了避免话题深入让两人尴尬，莫飞拿起那本《30天精通Photoshop》问，“你没事不在饭店掌勺送外卖，怎么学起这玩意儿了？也打算转行干互联网？”
“不，不是……我……我跟几个厨校的同学打……打……打……打算盘个小饭馆，我……我寻思着先学学，回头设……设计个门……门脸和菜……菜单。”
莫飞知道田大壮是厨校毕业，但这些年只见他在后厨切菜削土豆，要不就是跑腿送外卖，唯一露过的手艺就是某年聚会他下过一次饺子，还是速冻的。
“你这水平，行吗？”
“别……别看不起我，回……回头给你们露……露一手。”田大壮拍了拍胸脯。
这时，包厢的门开了，胡威探进脑袋，扫视了下屋子：“哎，我说你终于来了，让我们等这么长时间。”
他走进包间，莫飞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西服，熨得服服帖帖，像个要娶亲的新郎官，而自己几日加班灰头土脸，相比之下，如同个叫花子。
穿得比胡威更闪亮的是他身后的女孩。她披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身材和鼻梁都很高，一只玉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微笑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落座后，她脱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着的深色丝绒毛衣，看起来价格不菲。
“这是Susan，我朋友，你们叫她苏珊就行。”胡威介绍道，“刚从国外回来的，在British News Corp工作。”
几个土鳖并不知道British News Corp是什么公司，但毕竟听起来很厉害，所以还是搓着手说幸会幸会。倒是田大壮心直口快地问了起来：“威哥，你刚说的那个B……B什么来着，是什么公司啊？”
“怎么BNC新闻集团你们都不知道？”胡威给苏珊倒了杯水，“《新财日报》和《第一科技周刊》你们总知道吧，都是BNC旗下收购的国内公司。这位苏珊女士可是BNC大名鼎鼎的美女记者。”
被胡威这么一通赞扬，苏珊不好意思地微笑了起来。她一笑，粉色的眼影就在灯下闪起了灿灿的光。她眨了眨眼睛，环顾了下四周，略带含蓄地说：“我也是刚刚回国，之前一直在英国工作，你们是我认识的第一批朋友，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众土鳖又是集体起立端茶倒水，连声说不胜荣幸。
众人落座后，莫飞偷偷问胡威：“哎，这妞不错啊，你怎么搞到手的？”
胡威瞟了一眼苏珊，小声地跟莫飞说：“不是我搞人家，是人家追的我。”说着，他反手把包厢门一关，往洗手间走去，“你都不知道，这妞上周刚回的国，不知道从哪个猎头手上拿到了我的资料，径直堵在我公司门口了，非要跟我交朋友，让我去他们BNC中国区上班。”
“这好事啊，你脑子进水了，怎么还不去？”
“好什么啊。”胡威摆了摆手，走进洗手间，“你不知道，BNC虽然待遇高，但是管得特严，上下班打卡不说，还得签什么《职业道德操守条例》，连车马费都不让拿，更别提接私活儿写新闻稿了。你想想，我在商讯网虽然工资不高，但不忙啊，灰色收入也多。”他提提裤子，拉好裤门，又说，“这不，手头还有点儿余钱，二十多万，正打算找点儿小生意兼职做做呢。要是去了BNC，这后半辈子岂不是就搭进去了？”
莫飞没想到胡威工作没几年，还整天大手大脚地买各种新衣服，竟还存了这么多钱。
“这小子，平时没少揽私活儿啊。”他想。
“别说我了，你什么打算？”胡威边洗手，边问莫飞。
于是，莫飞便把跟何阳二次创业的事情跟胡威一五一十地讲了，并向他演示了搜索助手。胡威看后，连声说：“不行不行，这个功能太基础，没市场的。你别折腾这个了，今年创业不好干，资本开始收紧了。”
“不说资本，只谈功能，你为什么不看好？”
胡威走回包厢内，坐下，喝了口水，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闲置网为什么当初能成，要知道，后来BAT三家公司可都是做过仿品的。”
“因为我切入的时机早。”
“先发优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闲置网是重运营的电商项目，有流量积累门槛。BAT里除了阿里外，百度和腾讯都不擅长做这种电商平台，你看，后来他们虽然做过仿品，但也没推广起来。大公司虽然财大气粗，但涉及企业文化和产品基因，还是有些玩不转的项目。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做的这个搜索助手有什么流量门槛吗？搜一个词，然后不定时推送相关的词汇给用户，这个技术BAT他们做不到吗？如果他们想做这个，随时抽调个团队一比一地抄一下，岂不是分分钟就用庞大的用户群粉碎式地碾压你们？”没待莫飞反应过来，胡威又拿起手机，“还有啊，你这个产品太慢了。你看，我搜一个词，这半分钟过去了，还没反应。”
“你再等等，这是后台在收集汇总数据，一会儿就好了。”莫飞解释。
过了一会儿，果然跳出了搜索结果页。
“太慢了！我能等，用户等不了啊。”胡威说。
一旁静静观察两人聊天的苏珊也凑过来。她拿过手机研究了一会儿，问莫飞：“你这个App的速度能不能再快一点儿呢？”
“后台算法应该还有可优化的空间。”莫飞挠了挠头，“这两天太赶了，回去我再让何阳精简下算法流程。”
“不，我说的是界面。”苏珊拿起手机，用发光的指甲指着搜索结果页，“你看，现在程序是一下子把全部的搜索列表呈现出来，这个时间当然长了，那如果改进下界面，边搜索边呈现结果，哪怕就一两条，至少在用户看来，也知道它在工作，否则……否则我要是用户，肯定就会以为它卡住了。”
“怪不得那个用户说这个App是摆设，屁用不顶！”莫飞恍然大悟道。
“对呀。”苏珊笑了，“因为你们是开发者，所以你们清楚这个时间之后，系统一定会给出结果，但用户不知道。当用户第一次使用时，如果等上半分钟还看不到结果的话，自然就会放弃。你要知道，现在App Store里面的应用数量已经超过二百万了。用户的时间很宝贵的。”
胡威也见缝插针地说道：“你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偏见吧，大家都不看好你这个项目。我看啊，你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去找个工作吧。不行我给你引荐下，到我们公司当个网管，一个月赚个万儿八千的，没问题。”
莫飞白了他一眼，心想：“谁要去你们那个整天做假新闻的破公司当网管啊。”
2
中关村，天创科技的办公楼里，还是那间曾经坐满了码农的会议室，只不过，这次会议的主持人由彭剑换成了“王八杰森”。他一手握着棒棒糖，时不时调皮地用舌头舔一下，另一手拿着遥控器，用蹩脚的普通话演示着刚刚完成的AI MAKE客服应答系统。
当他播放完PPT的最后一页时，会议室内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众码农兴高采烈地鼓着掌，热泪盈眶，好像刚刚攀登上了喜马拉雅山。
但这次会议的甲方——客服部的负责人袁姐，却并不为所动，只是目瞪口呆地抱着一沓文件，看着技术部的神经病们，如同在看动物园里的猩猩争着爬树摘香蕉，觉得这帮技术宅们的兴奋点真是莫名其妙。
袁姐是客服部的负责人，四十出头，未婚，不苟言笑，整天拉着一张苦瓜脸。她也是莫飞走后，全公司唯一一个没有被彭剑换掉的管理层员工，因为这个老女人向来不近人情，一直独来独往，甚至有点儿油盐不进，彭剑判断她对自己没有威胁。而偏偏也是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人，把客服部管理得井井有条，客户的投诉率常年维持在难得的5%左右。
“从你们演示的流程来看，这个系统似乎还行，但实际对工作能有多大帮助，我暂时还不清楚，毕竟，它只是台电脑，我不觉得它可以完全替代人的工作。”袁姐把手中的文件放到桌子上，看着投影仪。显然，她对这套系统并不完全买账。
“等到这个系统deploy之后，一定会save你们customer service至少80%的working time（工作时间）。”“王八杰森”试图宽袁姐的心。
“我还是那句话，”袁姐扶了扶眼镜，“客服工作说白了就是人跟人打交道的事，拿机器来糊弄客户，我不赞成。与人沟通向来就是件麻烦事，而客服部是全公司最辛苦的重脑力活动——王总你要知道，有些客户真的是无理取闹，还乱发脾气——这里面很多状况都需要极强的随机应变能力，岂是一个机器可以取代的？如果弄巧成拙，再激怒了客户，不更是给我们客服部找麻烦吗？”
“王八杰森”找不到可以反驳袁姐的论点，只好继续往嘴上涂着蜜劝说：“漂亮的袁姐，不要这么快地say no，你先try（尝试）一下嘛！”
袁姐思考了一阵，说：“不然这样吧，你让技术部帮我们在客服一部里部署一下，我们先局部试用下，半个月后看看再说。”
“没问题。”彭剑站在一边，帮腔说，“不用半个月，就一星期，一定能让你看到效果。”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但要是效果不好……”袁姐从那沓文件里抽出一份放在“王八杰森”的面前，提醒他说，“那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审批一下我的增员申请——毕竟，这份文件您从年前一直压到了现在，您知道，客服部的员工每人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已经严重超负荷了。”
“OK。”“王八杰森”赔笑说。
会议散场后，彭剑翻了翻袁姐刚刚放下的文件，那是一份《增员预算申请书》，大意是客服部因工作量增加，需要公司审批十万元的增员预算，申请时间是去年12月初。
“你年前就已经知道客服部要增员了？”彭剑问。
“嗯哼，What’s wrong？（怎么了？）”他往嘴里塞了片绿箭。
“那你一直压着没批，就是等着我们这个系统出来？”彭剑有点儿惊诧，“那时你才到公司一个月，难不成……难不成你就已经计划了这个人工智能的项目？”
“王八杰森”嚼着口香糖，没有说话，只是回应彭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五天后，彭剑在上班的路上收到了袁姐发给“王八杰森”、同时抄送给自己的邮件，邮件内容很长，详细地描述了她对这款系统的使用体验，但彭剑最后只记住了两句话：
总而言之，技术部新开发的这款客服应答系统还算好用，经验证，确实可以在某些方面提高工作效率，并降低人力成本，建议尽快应用。并请一并撤回我的《增员预算申请书》，谢谢。
一周后，AI MAKE在全公司部署完成。天创科技客服部的排班时间由每人每天十二小时，缩减到每人每天工作六小时，其余时间交给人工智能应答。又过了一个月，客服部进行抽调统计，发现客户投诉率不升反降，竟然降到了3.5%。
这是彭剑工作多年之后，第一次觉得，原来，写代码是如此有成就感。
3
从三里屯回来后，莫飞跟何阳再次对产品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探讨。几番分析之后，何阳发觉自己犯了个错误：在之前闷头开发的过程里，自己都是凭着想象在模拟用户的使用体验，忽略了很多细节，所谓的“需求”和“痛点”以及“用户体验”都过于想当然了。
何小婉走来，给他们递去两盒盖饭，嘱咐他们趁热吃。莫飞看到她，一把把她拽了过来：“来来来，何小婉同志，我宣布，我们正式任命你为我们搜索助手的‘CEO’！”
“CEO？那不是老板的意思吗？哇，让我当你们俩的老板？”
莫飞贱兮兮地笑了下，说：“这个CEO可不是首席执行官，是英文Chief Experience Officer的简称，中文名嘛，叫首席体验官。”
“体验什么啊？我不是一直在帮你们测试搜索助手吗？”
“不，之前我们犯了个错误，把你跟技术人员混为一谈了。正是因为你跟我们走得过近，每个开发流程你都了然于心，所以你才没办法以一个普通用户的角度去体验产品。这次，你不参与测试，我只把最终的成品给你用。”说着，他叹了口气，“唉，看来，一款真正好用的互联网产品，一定是要连傻子都会用才行。”
“骂谁是傻子呢？”何小婉捶了莫飞一拳。
当晚，莫飞和何阳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版，去掉了完全无用的元素，界面上只留下了搜索文本框和搜索按钮，输入关键字后，会即时地按加载顺序反馈结果。如果用户对关键词有兴趣，便可点击旁边的“关注”按钮，系统便会每隔一小时搜遍全网，反馈给用户最新动态。
经过几次迭代之后，搜索助手变得真正好用起来。在新版本发布后的第三周，终于爬上了App Store工具类新品的前一百名，也渐渐得到了一些用户的好评，甚至还有一些推荐小工具类的个人媒体自发写文章推荐。
用户数量的增多，意味着服务器成本的提升，何阳看着后台不断爬升的用户数，提醒莫飞：“按照现在的用户增速来看，我们的服务器很快就要顶不住了。”
“我们服务器的开销大概是多少？”
“现在用的是孵化器内部提供的云主机，之前让我们免费用一年，但下个月就到期了。按现在爬升的用户量，到时候还得升级主机配置，估计每个月的成本会在一万块钱左右。”
莫飞这才意识到，从去年失业到现在，自己已经大半年颗粒无收，钱包只出不进，再这样下去，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他琢磨了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我这里还有不到一万块钱，下午我取出来给你，你先把服务器的钱垫上，我们再撑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呢？”何小婉又不合时宜地追问了起来。
“不然我们开始收费吧？”莫飞想了会儿，忽然提议。
“收费？”何阳的脑子又慢了半拍。
“对，我想过，像我们这种工具属性的App，不太适合做植入广告，那样很影响用户体验，而且以我们目前的量级，CPS分成也拿不到多少钱，干脆我们就直接收费，把维护成本转嫁给用户。只要这个App对用户有价值，相信会有人埋单的。”
说着，莫飞拿起笔，算了起来：“现在每天大概有一千次下载，如果收费后，按10%的转化率计算，那就是一百次下载，我们标价十九块九，每天卖一百个，就是一千九百九十块，App Store从中抽三分之一的成，我们大概还能有一千三的收入，这样每个月就是四万块钱的收入。我们可以拿这笔钱用于服务器的开销，估计还有结余，我们……”莫飞犹豫了下，“我们也能给自己发点儿工资，毕竟……毕竟这一年多都入不敷出了。”
何阳看了眼桌子上吃剩下的泡面盒子，点了点头：“行，我赞成。”
可惜事与愿违，搜索助手自免费转收费之后，下载量由原来的每天一千骤降到零零星星的一两个，甚至有时一天都卖不出去一个，收益更是少得可怜。
孵化器里，何阳愁眉苦脸地看着后台数据，看着看着，忽然纳闷儿：“奇怪，虽然咱们在App Store里每天只有一两个下载，但是后台显示每天还是有一百多个新设备激活。这些多出来的设备是从哪儿来的呢？”
莫飞也凑到屏幕跟前看了下：“盗版吧？”
“盗版？”何阳一愣。
“小婉！”莫飞冲着远处喊了声，“你的手机是不是越狱了？拿过来我用一下。”
何小婉正坐在角落的一个工位里用手机看视频，她吓了一跳：“干什么啊，想偷看我手机里的小秘密？”
“谁稀罕。”莫飞说着走过去，拿起了何小婉的手机，打开了上面的一款名叫“BB助手”的第三方软件商店。刚打开，就赫然看见搜索助手的App图标躺在“热门下载”一列中。
“你看，咱们的搜索助手已经被盗版软件商店收录了，怪不得多出了那么多意料之外的流量。”
“这帮用户太抠门儿了，怎么都去下盗版了，连十九块钱都不想掏！”何小婉抱怨了一声。
“那你给手机越狱做什么？”
“玩游戏呀！”何小婉说得理直气壮，“越狱之后就能免费下游戏玩了呀。”
“那你还说人家？”莫飞狠狠地白了何小婉一眼，“你不也在用盗版嘛。”
正待俩人又要耍贫斗嘴时，何阳又刷新了下后台数据，数据分享表刚加载完，他被吓了一跳：“怎么忽然多了一百多个订单！”
“你是不是看错了？”莫飞不信。
“没错啊。你看，刚刚发来的小时报，在下午两点到三点这一时间段内，这个IP段里多了一百个设备，全部都是从App Store里下的订单。”
“会不会是有人按错了，一下子买了一百个？”何小婉好奇地说。
“不可能。”莫飞指着屏幕说，“App Store里的软件，同一个账户只能买一次。”说着他又瞪了何小婉一眼，“一看你就没买过正版软件！”
何小婉悠悠地朝莫飞吐了吐舌头。
“你说，什么人会一下子在一个时间段里买一百个同样的App呢？”何阳捏着下巴问。
“是啊，这太奇怪了。”莫飞也抱着肩膀思考着，想了一会儿，他挥挥手，“算了算了，这总归是一笔巨款啊！你先申请提现，走，我们出去嗨一顿庆祝下！”